卡灵顿的梅雨季粘稠得能拧出水来,陈东兴蹲在更衣室门口,看着青训队的小子们把球袜拧成麻花状。卡瓦略的储物柜三天没开了,葡萄牙人留在柜顶的半盒蛋挞长了层青霉,甜腻的腐味混着除臭剂,熏得人脑仁疼。
南看台维修工程拖了快俩月,小女孩她爸蹲在生锈的脚手架下啃三明治,安全帽上贴着张泛黄的《曼彻斯特晚报》,头版正是卡瓦略和拜仁总监在慕尼黑啤酒节的合影。陈东兴路过时,男人突然用油乎乎的手指弹了下报纸:「这葡萄牙佬的经纪人上周找我刷了遍信用卡,说是要买什么‘职业培训课程’。」
训练赛时安切洛蒂火气格外大。意大利人一脚踹飞了场边二十四瓶矿泉水,塑料瓶在湿草皮上滑出诡异的轨迹,恰似卡瓦略上赛季的跑动热区图。「都他妈给我醒醒!」教练的唾沫星子混着雨水喷到陈东兴脸上,「现在你们传球比老太太织毛衣还慢!」
淋浴间的热水忽冷忽热。汤姆顶着一头泡沫蹭过来,少年后颈新文的曼联队徽还结着血痂:「东哥,卡瓦略先生昨天教我葡语,‘再见’有两种说法——Adeus是再也不见,tchau是回头见。」更衣箱突然咣当一震,卡瓦略的柜门终于被潮气顶开,几十封未拆的球迷信砸在陈东兴脚背上。
《曼市晚报》的狗仔在训练基地外搭了帐篷。张明月递来冰敷袋时,朝铁丝网外努努嘴:「那个戴渔夫帽的,上周在卡瓦略公寓楼下垃圾桶翻出三张慕尼黑中餐馆的发票。」陈东兴眯眼望去,记者正用长焦镜头对准卡瓦略的奥迪A8——后视镜上挂着串崭新的拜仁周边钥匙扣。
欧冠生死战前夜,卡瓦略约陈东兴在曼彻斯特运河边吃炸鱼薯条。葡萄牙人掏烟时带出张皱巴巴的德文租房合同,慕尼黑市中心的邮编被烟头烫了个洞。「我老爹在里斯本港修了三十年船,」他往番茄酱里抖烟灰,「他说生锈的锚链该割就得割。」
更衣室通道的声控灯坏了三盏。安切洛蒂把陈东兴拽进器材室,意大利皮鞋跟碾着满地绷带卷:「明天你打前腰,卡瓦略的位置……」教练突然噤声,器材柜缝隙透进的光束里,卡瓦略的经纪人正跟拜仁球探交换U盘,金属外壳在阴影里泛着冷光。
比赛第71分钟大雨倾盆。卡瓦略主罚角球时,陈东兴突然发现他护腿板换了新款——拜仁赞助商的logo被电工胶布潦草遮住,边角翘起的胶布下渗出鲜红的队徽底色。足球划过雨帘的瞬间,南看台响起小女孩破音的呐喊,她爸把安全帽当鼓槌敲,生锈的栏杆随节拍震颤。
终场哨响时,卡瓦略没参与叠人塔。陈东兴追到球员通道,看见葡萄牙人把队长袖标塞给装备经理,奥迪A8的后备箱里,拜仁配色的行李箱带子已经绷紧。
深夜的卡灵顿码头,陈东兴在集装箱堆里找到喝麻了的汤姆。少年脚边滚着五罐空啤酒,手里攥着卡瓦略送的葡语词典,扉页上潦草地写着:「Adeus——给跑道,tchau——给草皮。」
安切洛蒂办公室的灯亮到凌晨三点。陈东兴蹲在停车场啃冷三明治时,瞥见教练往碎纸机里塞了整摞4-3-3战术板,纸屑从出料口喷出,在积水里拼成残缺的7号背影。
转会窗关闭前夜,卡瓦略的奥迪A8终于消失在地下车库。陈东兴晨练时发现,葡萄牙人的固定车位被物业转租给《太阳报》的采访车,轮胎印碾过的地方,有枚拜仁队徽钥匙扣半埋在泥里,镀铬表面爬满露水,像哭花了妆的脸。
南看台终于修好了,小女孩她爸领工钱时多要了桶蓝漆。男人踩着梯子补最后一道栏杆缺口,喷漆声里混着口哨版的《葡萄牙航海曲》。陈东兴仰头喝水的瞬间,瞥见新漆覆盖处隐约透出旧字迹——那是上赛季夺冠时卡瓦略用马克笔写的:「o mar n?o está pra peixe.」(海里不只有鱼)
更衣室大扫除那天,汤姆从卡瓦略柜底扫出张揉烂的机票。少年用胶带把碎片拼回曼彻斯特到里斯本的航线图,背面有行被汗水洇开的钢笔字:「真正的船,连锚链都是累赘。」
安切洛蒂开始让陈东兴带青训队加练。每次示范跑位时,少年们总在卡瓦略惯用的穿插路线上栽跟头,仿佛那片草皮下埋着隐形的绊索。张明月递来肌贴时说风凉话:「人家在慕尼黑吃肘子,你倒在这儿当人肉标桩。」
转会窗关闭后的第一个晴天,陈东兴在运河边晨跑。卡瓦略的奥迪A8突然从对岸驶过,副驾上的拜仁围巾被风吹得像投降的白旗。葡萄牙人降下车窗的瞬间,陈东兴看清他墨镜腿上缠的仍是曼联配色的胶布——鲜红底子上那道金边,在慕尼黑的秋阳下灼得人眼眶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