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离黎黎推开厢房门,药味混着沉水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离黎黎脚步一顿,目光落在床榻上那道清瘦的身影上——离庚白半倚在床头,左腿被木板固定,被子下露出裹着的白布,衬得他整个人仿佛一张白纸。
”哥。”离黎黎轻唤一声,眼眶已经红了。
离庚白抬眸,眼底的疲惫在见到妹妹的瞬间柔和了几分。
“来了?”离庚白声音有些哑,却还是笑了笑,“哭什么,不过是断了条腿,养几个月就好。”
“什么叫‘不过是’?”离黎黎快步上前,手指轻轻碰了碰他腿上的夹板,又像怕碰疼他似的缩回,“哥哥——你!”
“黎黎。”离庚白打断了她,“我的腿,我知道的,让我们平静地面对吧。”
离黎黎咬住唇,胸口起伏。
她哥少小离家,一两年才会回离家一趟,虽然他们相见不多,但哥哥极宠她,渐大了,她知道了哥哥的苦,太为他人着想的人,往往才没人心疼,甚至,就连他们自己,心里想到的第一个人都是别人,而不是自己。
“哥,你,不觉得太苦了吗?”离黎黎握住他的手,潸然泪下,“只要你肯忘了沐姐儿,你会有一个美满的人生的,以离家的门第,你想要什么人——”
“黎黎。”离庚白浅浅笑了,“什么叫美满?如果说和一个不爱的人成亲,生子,就叫美满,那你为什么不选择这样的美满?”
离黎黎的眸子顿时悲伤尽染,许久,方道:“就是知道这样会痛,才不愿哥哥也痛。”
“既是痛,还这么选,定然是会有比痛更值得的东西,不是吗?”
离黎黎许久未语,只是握着离庚白的手哽咽流泪,离庚白艰难地移动着,为她擦掉眼泪,轻轻拍了拍离黎黎的背,道:“别为我伤心,这都是我愿意的。”
“好,以后我不说了。”离黎黎擦干眼泪,低声道:“沐姐儿在外面,你要见她吗?”
“当然啊。”离庚白笑着,“容哥哥整理下衣衫。”
离黎黎盯着他看,终于忍不住低声道:“哥,你明知她心里装着别人,何必……”
“黎黎。”他声音很轻,却像一堵无形的墙,将她所有未出口的劝诫都挡了回去,“你才说以后不说这种话的,何况这是我的事,不干你们的事。”
离黎黎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转身去门外唤温云沐。
温云沐进来时,手里还拎着食盒,手脚麻利地把食盒里的馄饨端出来,道:“我专门让厨娘留了一碗,想着你出入不方便,这几日天气阴,伤口痒吗?”
“还行,有一些痒,估计日后一到阴天就会痒。”
“我让云秀去研究药方子了,她说和何医官他们商议过,过阵子会为你制出一种药膏,可以缓解痒痛。”
“嗯,回头好了我试试。”
离黎黎非常识趣地站起来,假装去忙着端小菜,温云沐顺势坐在床边,把馄饨递给离庚白,离庚白没接,道:“分一半给你,一起吃吧。”
“好啊。”
看着他们这般平静地讨论离庚白的腿伤,又分食一碗馄饨,离黎黎忽然察觉到了他们与她的不同,哥哥和温云沐,是永远奔流向前的大江大河,越过河坝,绕过高山,不停留,不回头,执着地去往自己想去的地方。
可她还在流连着,哀叹沧海桑田的变化。
“一直没顾上和你说,殿下找到了昔日丽妃的儿子。”
离庚白惊诧地咳了一声,“丽妃还有儿子?”
“嗯。”温云沐说八卦一样地将此事原原本本说给离庚白听,最终来了一句,“怀王这王八羔子,害了我娘性命,害了你的腿,我得给他一刀。”
“你有什么本事?比你武功高的人多了去了,也没能给怀王一刀。”
“哎,你个瘸腿的评论这么些话做什么,我现在可比你厉害——”
温云沐此话一出,离黎黎心里咯噔一下,但却听到自己哥哥哈哈大笑起来,他佯怒道:“这才几天,就开始叫我瘸子了。”
“横竖别人也要叫,与其听别人这么说心里难受,我不如当你面多说几次,难受着就不难受了。”温云沐接过离庚白的空碗,她站在离庚白床前,眉眼间带着坚毅,郑重得如发誓一般,“你的仇,我会报的。”
离庚白摇头,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我和你一起报仇,不是更好。”
“嗯,也行,毕竟你谋略比我厉害些。”温云沐笑弯了眼,又道:“老院主那边怎么说?”
“他其实一直都在京城附近,听闻怀王在离府遇刺一事,就主动找到了我师叔,这个人,早就洞悉了怀王在做什么,但是他一个平头百姓,便是有些声望,也不敢与怀王对着干,只好一躲了之。”
“那为什么还要出来?”
“毕竟凌霜书院是他一手创办,怀王若事败,清算之时,他也逃脱不了,显然他不看好怀王。”
温云沐把漱口茶水递了过去,照顾离庚白漱完口,又净面擦手,俩人断断续续地说着话,而这一切落在离黎黎的眼中,她忍不住红了眼眶,这平平淡淡的一刻,不就是自家哥哥愿意付出性命去换的东西吗?
也只有在这片刻的辰光中,离庚白才是鲜活的,像蜕了壳一样,欢欣地迎接着生活。
离黎黎背过脸,落了泪。
“对了,有件事想问你,你不要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书铺子里的周掌柜,就废了个指头的那个,之前和丽妃之子李临河有过一段交集,你是真不知道李临河是丽妃的儿子吗?不然也太巧了,怎么姓周的就去你铺子了?”
离庚白挑眉,“周掌柜在京里书画一道很是有名,我可是花了很多钱才挖他来的,要不是他铺子被人砸了,也不会到我这里来当个掌柜。”
“李家砸的。”
“啊?为什么?”
“周掌柜计划买李临河的画,被李家知道,这才把他铺子砸了,看来你是真捡漏了啊——”温云沐叹道:“合该是缘分,你与我等终归是一途同行。”
“是啊——”离庚白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又很快移开,轻声道:“只是这缘分,终归还是浅了点。”
屋中陷入了沉默,离庚白随即道:“再早点认识,说不定未来我就是肱骨之臣。”
温云沐浅浅笑了,“你现在已经是了,从龙之功你是第一等。”
两人说说笑笑的,离庚白掏出一个玉佩来,“我现在行走不方便,手上的暗桩都给你用,这块玉佩你带着,他们见玉佩如见我。”
离庚白话落,又将院子外伺候的封常叫了进来,道:“这是我的心腹,我养伤的这些日子,就跟着你吧,你让我去办的那些事,他都知道。”
“好啊。”温云沐浑然不觉地将玉佩收了起来,而一旁的离黎黎看着哥哥平静的侧脸,心里酸涩难言,温云沐这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枚玉佩,是娘亲的遗物,临终前交给离庚白,要他送给未来的娘子。
可他不愿让温云沐有半分负担,所以连这份情意都要藏得严严实实。
“哥。”温云沐出门后,离黎黎叫了他一声,“那玉佩——”
“她收下就好,哪怕是随便丢在哪里,我都不会心疼。”离庚白望着窗外摇曳的树影,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她不欠我什么,我也不求她回报什么。”
是啊,这世上有些事,本就不问值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