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宫令与昭君在互相客套,陈汤忽然发现自己有所改变。
宫令好像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难看。
可能是熟悉一些了吧,丑当然还是丑,但没有丑的那么突兀了。
想起来,大概是因为自己看昭君看多了吧,起码也是太后,最差也是那个尚宫一类的女子。
那都什么人?都是青春洋溢的女孩啊,当然好看啦。
而吾丘宫令,年纪五十多了吧?要能与年轻女孩比美,那才真是妖怪了。
忽然看见昭君已经把那方金印递给吾丘宫令了,顿时收起胡思乱想。
宫令会收下吗?
吾丘宫令接过那方齐王印以后,脸上陡然出现了一丝古怪,陈汤心中一沉。
“宫令,这方金印,有什么古怪吗?”
吾丘看看陈汤,摇摇头:
“妾现在还看不出来。”
拿着金印仔细查看,过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
“陈校尉,虽然妾看不出有什么古怪,但以常理推测,齐国灭亡已经两三百年,那么齐国的遗物,都该灰飞烟灭了。今天这齐王印却忽然现身,的确事属非常。”
昭君连忙加以说明:“不是它自己现身的,是妾等今天游太液池,打捞起来的。”
吾丘充耳不闻:“事出反常必有妖。当亡而不亡,已灭却现身,汤,你怎么看?”
陈汤没看法。
不就是捞起来一个古代金印吗?怎么就“现身”了呢?
“宫令,陈汤愚昧,还要请宫令赐教。不过私下觉得,大概也就是偶然捞起来的吧,好像没有什么预兆吧?”
被吾丘这么一说,陈汤回答的有些犹豫了。
吾丘缓缓摇头:“太史公的《始皇本纪》中有记载,始皇过洞庭遇上强风大浪,投玉璧而止之。但在始皇驾崩那年,有人托使者将玉璧带回,并说了一句预言:‘今年祖龙死’。后来呢?”
陈汤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吾丘喝了一口茶,接着继续说:“玉璧、王印,都是世所罕见,一生一灭,自有定数。甚至可说关系到国家气运!你们今天献上的这个齐王印,却是灭而又生!所以本宫说它反其道而行,不知主何吉凶。”
这个齐王印重见天日,主何吉凶,陈汤不知。
知道的是,这个吾丘,果然不同寻常,
自己刚才还笑话周麟不懂印章,那么自己呢?恐怕更不懂!
因为自己根本没想到要把这方金印的出现,与个人命运甚至国家气运联系起来看。
压根没有这种意识。
但是现在听了宫令的话,顿时感觉乌云密布,压力山大。
只能虚心求教了。
“那么,吾丘宫令以为,齐王印重见天日,预兆什么呢?”
吾丘淡然一笑:“预兆?那只有算上一卦了。”
陈汤听说算卦,心中暗喜。
这可是我的强项,看我来表演吧。
“不知宫令要怎样卜筮?”
吾丘摇摇头:“今天你们去太液池,不是已经有了卦象了吗?”
陈汤一愣。
有卦象了?我们乘画舫游湖,然后我还钓鱼,鱼儿没钓上来,周麟他们捞起来金印。
从头到尾,我都没算卦啊。
见陈汤一脸茫然,吾丘笑了:“汤,你们乘画舫游于太液池,顺风之船游于广袤之水,这不是天然的卦象吗?”
陈汤一下反应过来:这也行?
脱口问道:“难道不用龟筮?”
心里想着我最擅长的,就是摆六个铜钱。不过现在看来,好像有点不登大雅之堂了。
宫令淡淡一笑:“何须一定要仰赖人为?命数盛衰,此乃天道,以天然之象卜筮,方才符合自然之道吧。”
陈汤心里一愣。
竟然说“天然之道”,难道宫令是道家?汉朝不都讲儒家吗?
不便多问,只是想了想今天的“自然情形”,猜测道:
“宫令是说,今天在下乘船游湖,上木下水,是个坎卦?”
吾丘看看陈汤,微微一笑:“汤,本宫直言了啊,你这个八卦之术,过于拘泥,缺少灵便啊。”
陈汤只好再次求教。
“请宫令赐教,陈汤洗耳恭听。”
吾丘点点头,又喝口茶,这才说道:“汤,本宫刚才已经说过,今天你们是顺风之船游于广袤之水,对吧?”
陈汤点头。
吾丘接着说道:“那么卦象应该很清楚了啊。上为巽,为木为舟为风!下才是坎,为水为河为湖!从这个卦象来看,舟行水上,随波漂泊,如风吹而散,如水流而去,这当然是涣卦啊。一句话吧,涣者,散也。”
吾丘没有再说下去。
这个“散也”,真的很不中听。
陈汤赶紧扭转局面:“不过宫令,仆窃以为,《涣》卦其实说的是一个教化的问题。”
吾丘一愣,马上很有兴趣地看着陈汤:“愿闻其详。”
陈汤赶紧解释道:“仆看这《涣》卦的六爻吧,都可以算作是实施教化的主体,它们或者清刷自己,或者涤荡阻力,或者把冲洗与滋润相结合,总之是要播撒王道,树立臣民的道德意识,从而最终使国家强盛。”
吾丘笑了起来,拉住昭君的手说道:“刚才本宫还以为你的夫君泥古不化,现在看来,反倒是本宫拘泥啊。”
看着陈汤说道:“你如此灵便,如此通晓,果然不愧大将军奖励。甚好,甚好!”
重新拿起那枚齐王金印,仔细看了看,又说道:“同样的卦象,不同的人呢,就有不同的解释,妾毕竟老啦,所以只看出涣散之像。陈君青春勃发,竟然看出了德化天下之像,真让老妪佩服不止啊。”
让宫女过来把齐王印收起,又接着说:“今天与汤这一番对话,真是畅快。汤,也许你是对的,这金印现身,乃是要陛下强调德化,此乃天意啊!”
不同于平民百姓,宫令她们是一日三餐,但是陈汤夫妇显然想回宜春观吃饭。
自己的家嘛,还没好好看一看呢。
宫令没有强留他们,夫妇俩还坐着轺车返回了。
昭君今天亲自看到自己夫君的博文强辩,此刻当然更是喜欢这个夫君了。
“老汤,你居然能与宫令辩驳,唉,可笑妾,好多都听不懂呢。”
陈汤大为得意,连忙伸手揽住大美人。
“怎么样?我这碗老汤,还配得上你这大美女吧?”
昭君轻嗔薄怒:“少来了,咱们还在车上呢,别乱动。”
陈汤这才想起应该考虑一下自己的形象,那就忍一会儿吧,反正一个时辰就到家了。
昭君却又轻声说道:“可是,怎么只有,只有你……”
陈汤盯着夫人:“什么是只有我啊?”
昭君看看左右,这才悄悄趴在陈汤肩上耳语:“妾是问,怎么只有你说妾是大美女啊?”
陈汤闻言,忍不住笑了:“他们没看出来,那只好说他们有眼无珠呗!”
昭君马上不同意:“又胡说。那太后,你也敢说她有眼无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