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客官,有去吴中的、杨城的、应天府的,都来这里上船了!”
“客官,可有找到船,这边船马上就满了,你听在下一言,最近都不太平,往大江下游去的人多,多耽搁一会,保不定灾民就往这边来了,平白耽误了生意不说,搞不好性命难逃啊!”
“公子请看,这码头上都没有比咱这里的船更大更平稳的了......”
“客官听小人的,小人带的船,那都是跑了十几年的,船上绝无江徒刁难......”
到了留浦码头,一群客船牙行的人像苍蝇一般蜂拥而至,刘大安在前面开路,贺林江及薛家护卫则不停的推搡,不让他们靠近上官槟和薛立轩的身边。
本来不想这么急着离开留浦,但陪县最近闹得很厉害,到这边来的客船就少了很多,一些商船过来也是匆匆卸下货物就离开,甚至不会在这里过夜,午后就基本没有船了,他们这趟也是找了一条夜航船,打算就在船上过夜。
好不容易到了江边,上官槟一眼望去,渡口下停了不少船只,大多是两桅的漕船样式的货船,一艘客船已经准备起锚,正是他们要乘坐的那艘。
这艘船有上下两层,底舱装载货物,旅客在上层舱乘坐,客舱在首层甲板,占据了甲板后面半截,前面搭建有顶棚用于遮风挡雨。
船上没有桌椅板凳,客人都是席地而坐,这条船并不是特别大,薛家不差钱,就出钱包下来,现在就他们十几个人,显得十分宽敞。
上了船后,抽开跳板,外甲板上两侧各有三四个赤膊的船夫,在后面舵手的指挥下,发出整齐的号子,拉起锚链,将船驶出渡口,顺着河道出去。
到了大江,江面十分开阔,船家升起船帆,船身破开水面快速前行,带起阵阵浪花,船帆被风吹过,发出呼呼的声音,宽阔的甲板轻轻晃动着,桅杆和船身发出吱嘎的轻响。
等客船进入了中流航道,航行变得平稳,夜幕慢慢降临后,船家收了帆,船速变得慢悠悠的,船工各自休息,只留了船头和两侧各一人了望。
船头和桅杆上都挂起了船灯,这种灯专门用黑布蒙住,光亮照不到甲板上,只往前方投射光亮,以免影响舵手观察航道。
一般客船到这时就不再点灯了,而上官槟他们不同,因为不缺蜡烛,此时点起了马灯和灯笼,照得客舱里亮晃晃的。
吃过客船上简单的晚饭,上官槟和薛立轩席地而坐,就着一点残阳和灯光各自捧着书阅读,一人看的是科举文章,另一人则是包着四书外皮的小学数学课本。
两人正安静的读书,忽听一侧了望的船夫喊,“哎,看那艘船!”
上官槟转头看向江面,见到一艘没有亮灯的船悄悄靠了过来,离他们只有二十多步的距离,朝向他们这边的甲板上可以看到一排人站着,黑暗中看不清样貌,但显然不是善类。
他睁大眼睛看着对方船舷,突然随着一股风声传来,一支竹篙刺破黑夜飞了过来,上官槟大喊一声“小心!”猛的将薛立轩扑倒在地。
随着咚咚的声响,又有几支竹篙飞来,了望的船夫惨叫一声,捂住肚子跌倒在地,甲板上立刻就散发出血腥气。
棚子里的仆从一片尖叫,抱着脑袋四处乱窜,汤阿发拉了发呆的裴小狗一把,跟着薛家的几个护卫跑入舱中。
上官槟在地板上抬头大喊,“打掉灯笼!”贺林江猛地冲过来,举起手中的棍子啪的一声打落舱内一盏马灯,刘大安等人和几个护卫飞快的捡起地上的竹篙,伸手把舱内的灯笼一一打落。
在舱内两个薛家的护卫拉起薛立轩,把他带到船舱一角,同时抽出刀来一左一右站到舱门边。另外两个护卫挥舞刀剑,迅速跃至侧面的甲板上。
舱下层响起一阵船夫往上跑动的脚步声音,一名船夫刚上来半个身体,就被一支锐利的竹篙刺中,当下翻滚下去,随着船工接连倒下,船只也随之失控,哀嚎声在甲板上此起彼伏,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
在短暂的一阵慌乱后,上官槟也冷静下来,他经历过那夜与林甲的搏斗后,对待这样的突发事件不再感到束手无措,此时从甲板上爬起,探头往外看去。
那边攻击的船已经靠了过来,船上人影晃动,至少有二十多人,甲板上能看到金属反射的光点,估计对面也有人持有刀剑。
一群黑影站在船舷边上,在自家船灯的照耀下,隐约可见他们的狰狞面孔,领头一个大汉大声吩咐着什么,此人正是在食铺见过的那个壮汉。
船老大在外头高声呼喊,催促船夫加快摇船桨的速度,上官槟抓住薛立轩的肩膀,对着他大声说,“让你的人去捡竹篙。”
不知所措地薛立轩被他喊醒,从地上坐起来命令下去,那几个原本慌乱的仆役,在此时不由自主地听从主家,颤抖着身体匍匐于甲板上,捡起对方投来的竹篙。
这些竹篙都被削出一个斜面,十分锋利,拿在手中可以当长枪使用,刘大安等人也各自捡了一支起来,手中有了武器,大家似乎也有了依仗,渐渐也安静下来,各自躲到舱板后面。
昏暗之中,上官槟摸摸身上穿着的防护背心,对自己的随从问,“你们背心都穿了没有?”
“穿了的,东家!”
“我也是!”
靠墙蹲着的薛立轩粗粗的喘着气,不明白他们这个时候怎么还会想着穿没穿背心一事,只是他此时头脑一片空白,只能缩在舱壁,躲在护卫的身后。
上官槟低声指挥着大家分散到窗口和门两侧,侧耳细听两艘船的划水声,向谷雨伸手,“背包呢?”
谷雨颤抖着手,将背包递过来,上官槟接过后摸索出里面的几个小物件,回想看过的使用说明,强迫自己稳住心神,等待肉搏开始。
很快船身一震,对面的船已经撞上他们这里,领头的大汉当先跳了过来,突然一束强光照过来,大汉只觉得眼前爆开一团光雾,一瞬间什么都看不见,他本能抬手去遮挡眼睛,这时一支竹篙已经朝他胸腔刺来,但这刺出的人也被这强光所惊,只入肉少许。
壮汉身上一痛,就发觉不妙,立刻闭眼挥舞手中刀具,虽未砍中,但也逼退了来人。
上官槟心里暗叫可惜,刚看到强光手电把领头的壮汉逼得睁不开,再见到一支竹篙刺中此人,他兴奋极了,当时差点以为能一击得中。就在他暗自懊恼的时候,甲板上负伤的壮汉翻滚一圈后,坐起来大喊,“他们就一帮软脚虾,快上啊,杀一个人给五两银子!”
这话一出,被这莫名出现的强光吓住的几个匪徒立刻变了模样,嚎叫着纷纷跳了过来。
薛立轩听了,也坐直身体在舱内大叫,“杀人啦,杀个匪徒我赏十两啊!”
两家的随从虽则都知道遇到亡命之徒,自己不拼命怕是逃不掉,但在听了薛立轩的赏金后,仍旧觉得精神一振,个个握住手里武器,大声喊叫着给自己壮胆。
船舷不断起伏,越来越多的匪徒跳了过来,贺林江冲到甲板边上,朝一个匪徒狠狠刺去,那人被刺中大腿,喊叫一声朝后仰倒,摔进江水中,溅起一片水花。
船夫们也各自拿起手中的船桨、竹篙等物,加入到战斗当中。
上官槟紧张地观察外面的战局,薛家的护卫和那个壮汉是练过功夫的,其他人都是乱打一气,但对方的人显然更凶悍。
这时舱内丢进来几个火把,刘大安捡起来一个就往外丢,正好一个匪徒大吼一声猛的冲进来,被火把迎面撞上,惨叫一声就往江里跳下去。
后面接连有人要往里冲,两名薛家的护卫各持利刃,一者举起刀挡住对方的上半身,另一人则抡圆了刀凶狠朝对方双腿挥去,一下就砍断对方小腿,“啊——”的一声尖叫,敌人立刻向前栽倒,上面的护卫毫不犹豫,一刀斩向歹徒的脖子,一颗头颅应声落地。
但这人虽被砍死,却也给后面的人带来了短暂机会,趁着间隙就有人冲进来,刘大安和谷雨大喊一声,也冲上去加入战团,汤阿发和裴小狗则守住船尾方向,与那边过来的盗匪厮杀。
上官槟正要去前门帮忙,背后的窗格砰的一声裂开,木头碎屑四散飞起,他迅速用手护住脸,转身一看,只见一个盗匪跳入舱内,上官槟敏捷地抬手举起一个辣椒喷雾,对准那人面部一按。
这人立刻捂住眼睛,手上的刀也跌落在地,上官槟弯腰捡起,朝着这人的肚子狠狠捅进去,那个匪徒双手又去捂住肚子,口中吐出血沫,赤红的双目瞪着上官槟。
薛立轩背靠舱壁蹲在上官槟身边,看着他扭动刀柄从那匪徒的腹部抽出刀,那匪徒腹腔的肠子以及一股股鲜血随之喷射出来,洒了薛立轩一身,他当即控制不住的大喊起来。
上官槟面部扭曲,紧咬牙关,竭力控制着因剧烈颤抖而无法自持的双臂。刀锋上的殷红血液沿着刃口缓缓滴落,映衬着这人在地上不停扭动的身影,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他知道应该上去补一刀才好,但却失去力气一般,用刀支撑自己摇晃的身体,抬头看向舱内。
舱内两头都在激战,双方看上去都有伤亡。前门的两个护卫配合默契,武艺高强,已接连斩杀三人,算是守住了舱口。
“滋滋——”方才丢进来的火把已经在打斗中被人踩踏着熄灭,舱内又变成一片昏暗,只有清晰无比的刀剑撞击声和惨叫声。
上官槟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心在扑通扑通乱跳,忍不住喊了一声,“谷雨!”
“少爷!我在这。”谷雨的声音从另一头往这边而来。
此时刚被撞破的窗户又传来声响,又有两人接连从外面冲了进来,上官槟头皮不禁一阵发麻,意识到此刻生死悬于一线,伸出手向身旁的谷雨大喊,“手电筒!”谷雨一把将手电筒递了过来。
趁着两人尚未来得及反应的瞬间,上官槟迅速将手电筒凑到一个人眼前按下开关,强烈的灯光马上让那人丧失了视觉,他毫不迟疑地丢下手电筒,举起手中的刀,抬手用刀砍向这人脖颈,“噗”的一声,一股温热的鲜血飙到自己脸上。那名匪徒捂住脖颈,痛苦地依靠着船舱,缓缓倒下。
那紧随其后的壮汉,正是那个首领。他前胸虽无重伤,但战力已经受损,不敢过于用力,特意小心地跟在手下身后,果不其然被他躲过一劫。
眼见手下被杀,他稍一怔愣,旋即挥剑直接朝着上官槟的前胸刺来。
那人这一刺十分用力,这时上官槟手中劈砍的动作刚收回,并没有防备,尖利的剑头很快刺破了他的外衣。
手电筒咕噜噜的滚落在地,被人屡次踢开,闪烁的光柱勾勒出船舱搏斗中的身影,薛立轩在旁边看得清楚,忍不住发出惊叫。
那匪首兴奋地舔舔嘴唇,双目放光,他认出面前这人就是在食铺中见过的官员,若是一举将其斩杀,这船上众人必定陷入混乱。
想到刚刚也是这人拿强光照花了他的眼,导致被人刺伤,这壮汉冷笑一声,脑海中已经闪过对手被他一剑捅穿的样子,于是大吼一声,将重心移到未受伤的右侧,用力朝前刺去。
但预想中剑尖入肉的感觉并未发生,反而遭遇了一股坚硬的阻力,“难道此人里面着甲?”壮汉愣神间,谷雨已经扑上前来,一把抱住这人的腿,“咚”的一声巨响,壮汉被他摔倒在地。
这壮汉没有料到自己失手,此刻失去平衡,双手不由自主地挥向空中,手上的剑脱手而出,却及时抓住了上官槟。转眼间,三人纠缠成一团。那盗匪头目身材壮硕,力道很大,哪怕身上带伤,仍旧没几下就将上官槟压在地上,下狠劲一脚踹开谷雨,翻身坐在上官槟身上,铁钳般的胳膊死死卡住上官槟的脖子。
上官槟被挤压得透不过气来,脸色涨得通红。仗着手臂较长,伸出一只手,不停用指甲抓挠这人的下巴,谷雨再次扑上去张口咬住这人的手臂,那人吃痛,发出大叫,但仍旧不肯松开。
旁边的薛立轩一咬牙,两手撑地爬过来,哆哆嗦嗦捡起掉到地上的长剑,双手握着剑柄对着壮汉的脑袋比划,始终下不去手,又怕误伤到上官槟,后来横下一条心,索性拿这剑身朝着壮汉脑袋一下一下的砸,砸一下就大叫一声,似乎要将心中的恐惧都喊了出来。
那个壮汉被两个人缠住,头上遭到击打,随着薛立轩的敲击动作,胳膊渐渐松开,不久两眼翻白瘫软在地。
“少爷,你怎样了?”谷雨抱着上官槟的脑袋,大声叫唤。上官槟虚弱地摆摆手,呼呼地大口吸进空气,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见到身边地上软成烂泥似的匪首满头是血,毫无声息的趴着,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昏了。
在幽暗的舱内,手电筒的光束划破黑暗,映照出匪徒们惊愕的面容。自家头目倒地,以及己方的惨重伤亡,很快击碎了他们的斗志,嚎叫着逃出舱外纷纷往自己船上跳。
在船舷边混战的贺林江,朝着一个逃跑的匪徒掷出一根竹篙,那人双肩一颤,正中脊背。他正想追赶过去,有人在他后面大叫一声,“蹲下!”
贺林江立刻俯下身子,果然伴随一阵砰砰声,对面船上丢来一些竹篙、刀剑,从他们头上飞过。他们只好抱住脑袋或蹲或趴,等声响平息后,起来一看,那艘船已经调头退去,将那些死伤同伴包括他们的老大都丢在这边,自顾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