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略显闷热的夏日午后,一位年逾不惑的中年男子,皮肤被岁月与阳光共同“雕琢”得黝黑发亮,恰似被烟火熏染过的陈旧陶罐。
他脸上的胡须犹如肆意生长的野草般浓密,肆意张扬着。
然而,头顶的额头却呈现出令人唏嘘的半秃模样,那片光秃的区域,在日光下泛着黯淡的光,好似荒芜的盐碱地。
他的牙齿,因常年烟不离手,染上了一层浑浊的黄色,就像被腐朽侵蚀的残木。
这位男子身材并不高大,反倒显得有些矮小,可身形却臃肿得厉害,那圆滚滚的肚子,仿佛一个即将撑破的气球,将他的衣物都撑得紧绷。
他生就一副浓眉,犹如两条盘踞的毛虫,下面那双小眼睛,透着让人莫名不适的猥琐之感。
只见他先是将目光落在我身上,随后又顺着我走出来的方向望去。
接着,他挑起眉毛,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冲着我发问:“小伙子,瞧着面生得很呐,你不像是咱们村的人吧,来这儿所为何事?”
“我……”此刻我心里一紧,意识到他显然看到我从小辉姐家出来了。
若是直言我是外村人,小辉姐身为寡妇,这“寡妇门前是非多”,一旦消息传开,对小辉姐的名声必定极为不利。
思索片刻,我赶忙说道:“我是小辉姐的弟弟,放暑假了,特意过来探望我姐。”
中年男子眼神中满是怀疑,又追问道:“你这急匆匆的,是要去哪儿啊?”
我焦急地回应:“我姐病了,烧得特别厉害,她让我赶紧去胡婶儿家拿点药。大哥,您行行好,让我赶紧过去吧,再晚我姐恐怕就烧糊涂了。”
他这才不情愿地让开了路,还特意在“照顾”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那语气中透着明显的不怀好意,一双小眼睛更是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要将我看穿。
我匆匆走出好几米远,仍能听到他们肆无忌惮地大声议论:“糊弄谁呢,说不准啊,白天姐姐弟弟,晚上就不知道喊什么了。”
我停下脚步,回头望去,那个中年胖男人正巧也回头,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那模样摆明了就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你别说,那小娘们看着就特别勾人,有机会我也得尝尝鲜,指不定能哭得稀里哗啦呢。”
我气得紧紧捏起拳头,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快步离开,任由那些不堪入耳的荤言荤语被抛在身后。
按照小辉姐所说,胡婶儿家倒是不难找,和小辉姐家一样,沿着一条蜿蜒曲折的羊肠小道一直走到底就到了。
院子里,一位约莫五六十岁的老太太正在细心地翻晒草药。
她的头发已经花白,像是覆盖了一层初冬的薄雪,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岁月的痕迹清晰可见,却始终洋溢着慈祥温和的笑容。我猜,这位应该就是小辉姐口中的胡婶儿了。
她家的院墙不算高,我便站在院墙外面,提高音量朝里面喊道:“您是胡婶儿吧,我小辉姐病了,她叫我来找您拿点药。”
胡婶儿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看向我,关切地问道:“小辉病了啊,具体都有什么症状呢?”
我赶忙回答:“可能是昨天回来的时候淋了雨,现在发起烧来,整个人迷迷糊糊,昏昏沉沉的。”
“哎呦,这风寒可不能小瞧,你先别急,等我拿点东西,我跟你一块儿去看看。”
别看胡婶儿上了年纪,身子骨却依旧硬朗得很。
许是因为着急去给小辉姐看病,她走起路来步伐矫健,健步如飞,我都得紧赶慢赶才能勉强跟上她的脚步。
等我带着胡婶儿赶到小辉姐家时,她的病情明显加重了,发起高烧,已经开始说起胡话来,只是声音微弱得如同梦呓,根本听不清楚在说些什么。
胡婶儿见状,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赶忙上前给小辉姐把了一下脉,语气中满是焦急:“你怎么不早点来呀,这人都快撑不住了,再这么烧下去可怎么得了。”
说着,她急忙从随身带着的包里拿出一个纸包递给我,吩咐道:“先去把这个煎上,再烧一壶热水来。”
我丝毫不敢耽搁,立刻马不停蹄地跑去煎药,还好小辉姐家正好有现成的煎药炉子。
我和胡婶儿就这样一直守在小辉姐身边,忙前忙后折腾到晚上,小辉姐的烧总算是退了下来。
中途,那个讨厌的中年胖男人还特意过来看了一眼,似乎是想确认小辉姐是不是真的病了。
我趁着这个空当,向胡婶儿打听他们是什么人,记得不是说村里的年轻人都搬走了吗。
胡婶儿告诉我,村里有个老太太快要不行了,这些人都是她的子女孙儿,所以都回来了。
小辉姐虽然退了烧,但喝了药后便沉沉睡去。
胡婶儿说,如果到下半夜不再烧起来,那才算是彻底没事。
眼下这种情况,我实在走不开,总不能让胡婶儿一个老人家独自守在这里,她的身体也吃不消啊。
好在小辉姐病着,应该不会再出现昨天晚上那种让人尴尬的状况。
正如胡婶儿所料,小辉姐半夜没有再发烧,第二天精神明显好了许多。
看到小辉姐恢复得差不多了,我便打算离开了。
这几天手机一直没信号,电量也快耗尽了。
我跟爷爷说好前天到家的,如今已经失联两天,心里实在放心不下,得赶紧回去看看。
而且,我还得去找老根叔问个明白,那天为什么要把我扔在山里。
小辉姐眼眶泛红,一脸不舍地问我:“真的一定要走吗?”
我心中虽有不舍,但还是态度坚决地点了点头。
毕竟和爷爷有约定,不能失信。
小辉姐见无法说服我,便骑车将我送到了山脚下,还细心地给我指明了去李家村的路。
我把自己的手机号码留给了她,认真地说道:“小辉姐,要是有什么事,你就给我打电话,我既然叫了你一声姐,就永远把你当亲姐,说到做到。”
我顺着小辉姐指的路向前走去,虽说记忆有些模糊,但印象中应该不会错。
路上偶尔会有热心的村民路过,好心询问我要不要搭个便车。
可经历了老根叔的事,我心有余悸,再也不敢随便搭别人的车了,宁愿自己一步步走回村子。
直到快中午的时候,我才终于到家。一路上被夏日毒辣的太阳晒得晕头转向,整个人仿佛置身于蒸笼之中,身上的汗水流了又干,干了又流,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汗臭味。
幸好我还记得表姑家的位置,原本满心忐忑,以为会被爷爷狠狠骂一顿,可到家后却发现家里空无一人。
表姑和爷爷都不见踪影,爷爷明明说好了在家等我的呀。
在农村,大家不出远门的话,一般很少锁门,我便顺利地进了家门。
我正在院子里打水准备冲凉的时候,院子外有个路人经过,他看着我说道:“你是阿有吧,都好多年没见了,都长成大小伙子啦。”
外面这人我并不认识,只好敷衍地点点头应道:“是我。”
顺便问了一句:“大哥,您看到我爷爷和我姑了吗?”
他听了,笑着纠正道:“这孩子,论辈分,你得叫我一声叔。你爷爷啊,估计是去刚子家了。他家最近办喜事呢,跟你们家也沾亲带故的,说不定是喝喜酒去了。”
果然,过了饭点,爷爷和表姑就回来了。
爷爷一看到我,脸色瞬间变得阴沉无比,比那暴风雨来临前的乌云还要黑,一句话也不说。
爷爷早年落下了腿疾,前些年还好,如今上了年纪,行走都需要拐杖帮忙。
我赶忙像个乖巧的狗腿子一样,上前又是给爷爷敲背,又是给他捶腿。
我央求表姑去给我做饭,从昨天到现在,我都没正儿八经吃过一顿饱饭,饿得我眼冒金星。
接着,我把自己被老根叔带错路,扔在半道上,误打误撞去了黑水村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跟爷爷说了。
爷爷全程黑着脸,一直沉默不语。
我还以为他是因为我这两天“失踪”而生气。
等我说完,爷爷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得如同从地底下传来:“黑水村不可能还有活人,早在很多年前,整个村子就被一场大火烧得干干净净,一个活口都没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