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逢生客，惜误友（四）
她接过话，温声一句：
“我梦见......从前有个关系很好，形影不离的朋友。”
姜风璂接道：“每一回，我若是出远门，她大概天天都会去城门外等一个钟头吧。”
“是在盼我什么时候回来呢。”
说完，她不经意笑了一声。
却是不小心吸了凉气被呛到：
“咳咳......咳......”。
“哈......”。她一次性说了太多字，气血和精力尚未恢复好，因而有些吃力地喘息一声。
又道：
“我最开始还以为，是运气好罢了，所以......每次回城都能看见她。”
姜风璂稍稍侧过头，隔着蒙眼布想去看她，轻笑道：
“可是后来，我才发现自己太大意了。”
“世上哪里会那么多巧合呢？”
她喘了口气，终于道了谢：
“谢谢你，琬易。”
闻声，周琬易缓缓抬头，同样望向她，神色满是说不出的轻松。
两人上一次如此对面而“视”，大概是在几年之前呢？
或许，她们都已经不记得了......
周琬易坐在离姜风璂不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她被蒙着的眼睛。
须臾，淡淡一声，语气带了些释怀的笑意：
“没关系。都过去了。”
姜风璂刚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却是停了下来。不语：“......”。
不多时，她理了理思绪，转了话题，接道：
“其实琬易你，从我进城的时候就已经跟着了吧？”
周琬易未答，但姜风璂心若明镜，又道：
“我去金兰台的时候，你应该也在。”
“到了马车那里......你大概已经感觉到情况不对劲了。琬易你心思细腻，怎会看不出那几个车夫的端倪。只是并未出面。”
姜风璂像是自豪一声笑着说道：
“你知道的，我可以解决他们。”
“不过......你还是跟过来了。”
周琬易这才开口回她：“我虽然医术高明，但功夫确实没你好。”
她转而轻笑道：
“我可是万分小心呢，稍有差池，被那些人发现可就惨了。”
听得出来，周琬易带了些埋怨的小脾气和小骄傲。
小脾气，可能是因为，她如今本不想去理会姜风璂的事。但无可奈何，那心中的一丝友情，还是让她不忍心，因而甘愿冒着危险跟在姜风璂身后。
而小骄傲，或许是因为她知道，尽管两人许久不在一起谈心，可彼此间，却仍旧保留着些许未曾明说的默契。
姜风璂“噗嗤”一声笑出来：“他们的目的在我，不会动你。”
她道：“你们周康医馆的医术，在姜氏城人尽皆知，可谓是民心所归。”
“倘若......”。
姜风璂忽地住了口，犹豫片刻似是纠结要不要说。
最后理性替代感性，她道：
“他们真的要针对你们，那这些的敌人，大概，还要算上这城中不少的百姓吧？”
“孰轻孰重，他们自会有定夺。”
她自嘲一声：
“为了我这样一个人，他们不值得做这样亏本的买卖。”
周琬易不语：“......”。
姜风璂收了笑意，稍蹙眉头，关心一句：
“不过琬易......你还是快走吧！他们手下的人许久未归，卫公定然已经起疑了。不久便会再次找上门。”
姜风璂再次喘了口气，压在心底许久的话，还是说了出来：
“若是发现，是你救了我，那令尊的打算可就要破灭了......起码，站在令尊的立场，你们不应该和他们是对立面......”。
她方才侧着的头也回到了正位，仰面看着黑乎乎的一片，叮嘱道：
“我是不会跟随卫公做事的。”
说罢，她又是笑道：
“琬易，你可以告诉令尊，讨好我同我走近，没前途的......所以也不必在身上花心思。”
半晌，周围一片沉寂。
谁也不愿再开口。
周琬易会怎样想她的这句话呢？
这是她真心一句嘱托......还是，她因为从前自己对父亲言听计从，转头便离她远去的事耿耿于怀而心生厌恶？
姜风璂不知道，如今，也没那么想知道了。
周琬易自然知晓她说的话什么意思，不过自己并未急着解释和反驳，只皱着眉，轻声一句问道：
“风璂.......我们......是什么时候变得有些陌生的呢？”
姜风璂听过，却是未言。
多少，她也是有些惋惜和生气吧。
周琬易见她不回答，自己又开口道：
“风璂，我从来不后悔和你成为朋友。”
“我也很谢谢你。”
她真诚一句，简单几个字，却是直戳姜风璂的心扉。
她稍微将头向里偏了些，不多时，眼角一滴清泪滑过，将蒙在双眼上的白布浸湿了一个指尖大的印记。
姜风璂不愿说话，忍着情绪不让自己流更多的眼泪。
那样有些好笑了。毕竟，看起来，她就像一个笑话一样。
两个人之间，如果只有自己没有走出来某一段情感，那样确实是有些狼狈了。
从前，姜风璂和周琬易之间，往往更骄傲的会是周琬易。
或许，也是因为她的出身比自己要好的缘故，因而，自己会多宽容一些。
很多次闹了矛盾，也都是自己先给一个台阶让对方下。
可这一次，姜风璂，好像有些不愿再做这个人。
她自认对这段友情足够真诚，所以她的自尊心，此刻拉着她的一切神经，努力控制着不要有太大的情绪起伏。
至少，不能被她看出来。
自己要保持体面一些。
可是，周琬易却没能放过她，也没能放过自己。
见姜风璂置气似的不愿开口，周琬易趁势把握这机会，开口解释道：
“其实风璂，你若是我，你也会是和我一样的选择的。”
“彼时幼年的时光，只是我们这被规束、操控的一生中，仅有的一段美好而已。”
“很多事情，非在局中，是根本体会不到局中人的无奈和可惜的。”
“......”。
姜风璂依旧不语。
可她知道，她们都知道。
她们什么都知道。
她们怎会不知道？
可是，清楚明白又如何？
她们能怎么做？
她们被希望怎么做？
世人要她们怎么做？？？！！！
一切似乎都由不得自己。
姜风璂紧紧攥着左侧的被子，左肩连至手腕不断地在发抖。好在身体挡着，并未被发现。
周琬易顿了片刻，语气有些轻微地激烈，似是控诉不满一声，接道：
“她们是我血脉相连的亲人！！！我的阿娘！！！我的阿爹！！！”
“她们在我身上花了这么多心血，尽心竭力地培养我、教导我，让我见识了别的女子这辈子都见不到的东西。她们对我的养育之恩我回报不完的！！！”
她慢慢地长吸一口气，又呼出来，喉中咽了咽，眼神瞥向别处没再看她，冷冷一句低声道：
“一个外人，怎么可能可以和亲人相比？你若是我，你也会站在你阿娘阿爹那边，而不是选择我的......”。
姜风璂不语：“......”。
她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反驳和批评。
她说的对，只是，好像总是有些让自己心里如针刺一般，虽不要命，但痛楚始终存在，且挥之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