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
出宫那日是个乌云密布的阴天。
庄太妃一身素净,低头绢帕掩面,哭哭啼啼,抽抽噎噎地在俾女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不知是在为他那英年早逝的皇兄哀悼,还是在为她自己一眼望得到头的寂寞人生而哭泣。
一只雪白而神气的大狗随即跟着跳上马车,与车夫同坐。
春风挽起轿帘。
拂面而来一阵如雪后初梅散发出来的冷香。
这味道似曾相识,好像儿时记忆中母妃身上所携的那股子淡淡体香。
让危襟正坐随护在一侧的荣王不由得地逾矩往轿内望了一眼。
要想俏,一身孝。
虽未曾见到全貌,但轿内女子脖颈根处有一块指甲盖大小,胭脂红色的胎记,如一朵雪中红梅绽放在女子雪白的天鹅颈上,悲伤而娇柔的侧影让南宫洵心下不禁一动。
她让他想起母亲辰妃。
母妃很美,美得如蟾宫折桂的嫦娥仙子。
性格却也如同冰轮大月亮般清冷,对谁都不亲近,哪怕是他这个唯一的亲儿子。
因此,母妃身上特有的那股子雪梅冷香就成了他对她唯一的念想。
十四年前,父王驾崩。
母妃也是这般一身素缟,悲悲戚戚地被送往皇陵陪陵,数年后郁郁而终。
自此,他被寄养在端木皇后,也就是当今太后宫中。
皇兄南宫齐虽待他亲如手足,但端木皇后对他一直心存忌惮。
他小小年纪自请为国驻守北疆,也是为了表明他无心与皇兄争夺皇位,而是志在保家卫国,辅佐皇兄,誓守北疆的决心。
如今父皇、母妃、与皇兄都静静地躺在帝陵里,除了皇祖母,这世上再无爱护他的人儿了。
南宫齐驾崩后,仅留下一子睿王,年仅七岁。
睿王南宫望登基后,朝堂上有野心的数人开始蠢蠢欲动,黄口小儿,他们岂会放在眼里。
要不是手持重兵的战神王爷南宫洵在朝堂上做定海神针,大月国的天八成早就被这些人给翻了。
睿王登基的那个早朝,右相王恒上书,天子年幼,需从王公亲贵中推举出一名德才兼备的人作为摄政王,辅佐幼主协理朝政,直至睿王成年。
在右相、江北侯和一众朝臣的推波助澜下。
手握重兵的战神王爷南宫洵众望所归成了摄政王。
其实不用他们推举。
天子年幼,手握重权、重兵的南宫洵迟早要主导朝堂。
王恒及一众大臣只不过是很聪明地为站队荣王,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当然,朝堂上的大人们都从自己的利益出发,各有各人的盘算。
并非所有人都选择站队荣王。
譬如,端木太后一脉的左相端木家康,他是端木太后的胞弟,心存不满,他认为摄政王这个位置本应是他的囊中之物。
当然也有些人小心翼翼,生怕站错队,还在观望,一时间难以定夺,朝堂风云暗涌,各派势力都在暗中较劲。
端木一族对南宫氏的大月江山虎视眈眈,太皇太后了然于心。
对于摄政王的人选,太皇太后同样属意的是她的三皇孙南宫洵。
她虽然老了,但心跟明镜似的,明白这个三皇孙是个忠孝贤能的。
只要江山稳固,国泰民安,至于天月皇权具体在南宫望手里,还是在南宫洵手里,她老人家并不在意,。
她将南宫洵传到寿康宫里,想探探他的口风。
“给皇祖母请安。”南宫洵下跪毕恭毕敬地给皇祖母磕了个头。
“洵儿快快请起,来,坐到皇祖母跟前来,让皇祖母好好看看你。”
南宫洵稍稍上前,苏嬷嬷给他端了张凳子,他大大方方地坐下,但还是皇祖母保持一定距离。
“洵儿最近清减了,可是朝堂上有什么令你忧心之事。”
“回皇祖母的话,只要有洵儿在的一天,天月国的江山必将固若金汤。”南宫洵起身作揖,眼神坚定地道。
“有你这句话,皇祖母就放心了。”皇家之人说话,点到为止。
洵儿明白她忧心天月国的江山,忧心皇权旁落端木一族之手、忧心有人想携天子以令诸侯。
而她明白洵儿辅佐睿王,护住江山之决心,这就够了。
“洵儿今日前来,还有个请愿,望皇祖母应允?”
“哦,洵儿可是看上哪家姑娘,说来给哀家听听,让皇祖母给你好生相看相看。”
这洵儿哪儿哪儿都好,就是二十有二了,身边别说妻妾、侍妾、通房,连个侍候婢女丫环都没有。
只知道南征北战,埋头于朝堂之事,他的婚事始终是挂在她心上的一块大石头。
“洵儿并没有意中人。”南宫洵道。
“哀家看右相家的娣长女王素然就很不错。
她是誉满京城第一才女,相貌也是绝世无双,又与洵儿年纪相仿,是个良配。”
太皇太后笑意盈盈地看着南宫洵。
南宫洵明白皇祖母的苦心,这是在为他找一个坚实的靠山呢,若他娶了王素然为荣王妃。
那王恒必倾王氏一族全力辅佐他。
但南宫洵从未想过将自己的婚姻卷入政治的旋涡中。
他皱了皱眉道:“朝堂一日未定,孙儿一日不思婚娶。
只是感念天恩浩荡,想向皇祖母请旨,近日赴皇陵为九泉之下的父王、母妃和皇兄斋戒祈福。”南宫洵说话间深深地与太皇太后对视。
皇祖母一定能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洵儿不喜,她也不强逼他。
太皇太后冲南宫洵笑了笑道,“我的洵儿长大了,很多事,唯有把自己放在旁观者的位置,才能够看得更为清楚。洵儿的请旨,本宫准了。”
南宫洵心下一喜,皇祖母果然是懂他的。
他此番明面上打着去皇陵祈福幌子,实际上就是要将自己从朝堂上摘出来。
看看究竟是哪些党羽在暗中起风云。
待他们狐狸尾巴露出来,他把他们的底细摸清楚之时,就是一网打尽收网的日子。
不过,他此番去皇陵还有个不可告人的小心思。
那日送完庄太妃从皇陵回荣王府后,南宫洵接连几夜做相似的梦。
梦里居然都是那日吹帘一见,庄太妃的侧影。
南宫洵对自己的梦境一方面颇为不齿。
他堂堂一战神王爷,摄政王,少年英雄,怎能肖想自己
的皇嫂;
另一方面他每夜入眠前又有些期待那个梦,期待在梦中
见到那一身素孝的倩影。
这样的状况断断续续地两月有余,南宫洵一直对自己说他只是想母妃了。
一定是庄太妃身上与母妃相似的体香作的妖。
就在南宫洵习惯庄太妃三不五时候地夜入他梦来的时候,他开始不再做那个梦。
起初南宫洵是欣喜的,以为自己的定力战胜了心魔。
但他很快地发现自己开始食不知味,寝难安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