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野的风无法遮挡,肆无忌惮吹乱她的头发,此刻她像是个无家可归的小狐狸。
许衍之顿了一顿,什么都没说,只看着她。
从茫然到确认是他,孟九轶脸上的惊慌也慢慢淡下来。
“许先生,你怎么在这?”
宴会不是要举办一整晚嘛,所有客房都预留出来了。
“这话不该我问你么?”
许衍之唇角勾起一丝笑,“半夜睡不着来这散步了?”
他好过分,明明是调侃噎人的语气,偏偏那么不动声色,让人不知道怎么回嘴。
孟九轶没说话。
许衍之说:“上车。”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你确定要走回去,这里离市区开车都是一小时以上,走的话得明早到吧?”
他眼神如雾,通过车内后视镜,和庄叔的目光碰了一碰。
庄叔立马道:“孟小姐还是上车吧,我刚才看了下路程要走七个半小时,半夜路上不安全,不久前这里还发生过女性失踪事件,找到的时候两个腰子都没了。”
他每说一句孟九轶心就跟着一缩,下船时她的确义无反顾,不管前路漫长如何漆黑反正就是要走,不想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连沈家的车都不愿意用。
这一路的愤懑悲伤,也足够冲淡她对黑暗的恐惧,可此刻听他这么说顿时后背发麻。
还想再倔一阵,但身体出卖意志,已经到另外一边拉车门。
“那就麻烦你们了。”
许衍之手抚着唇,望向窗外,嘴角弯了一弯。
还两个腰子呢。
车门关上,劳斯莱斯行驶得很平稳,淡淡的香氛萦绕上鼻尖很让人安心。
孟九轶作为客人上车,很懂礼貌。
“许先生今晚急着走是有其他安排吗?”
“明天有个推脱不掉的饭局,你呢,不是说在英国?”
“你怎么知道?”
她眼瞳惊讶的睁了一睁,头发剪短后,便很容易让人把注意力,放在她那双笑与不笑都璀璨的眼睛上。
许衍之垂下眼,语气再平常不过。
“听别人说的。”
应该是谈霓和他说的。
她斟酌怎么圆谎才更合理,“其实我昨晚就回国了,本来打算在家偷偷休息的,结果听说宴会盛况空前,于是被吸引来了。”
许衍之手指在车窗上闲敲,垂眸注视着她,语调是如此漫不经心。
“那现在呢,负气奔逃是因为什么,没达到预期?”
他还没忘记她眼里的湿润。
什么叫负气奔逃,她哪有负气?
孟九轶的反骨总是来得不合时宜,“今晚夜色动人,分外好看,如果只把时间浪费在宴会上就太可惜了,所以我才准备出来赏月。”
许衍之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是挺动人的。”
说着车窗降下条缝,九州夏末天气多变,阴云笼罩着圆月,连朦胧的光都透不出来。
他语气恰到好处的耐人询问,“所以值得孟小姐提前一晚出来等?”
孟九轶:“....”
她发现这个人和谈屿臣一样,有噎人于无形的本领,而她在谈屿臣那的三寸不烂之舌,不知道怎么变成哑口无言。
心里面有剪断线的气球,轻轻地飘起来了。
她想反驳,但底气不足声音很小,“明明是许先生突然而至,把它吓跑了。”
庄叔开着车看了眼车内后视镜,怀疑自己眼花。
他看见许衍之勾了勾唇,很轻微的弧度,像是对她强词夺理的狡辩毫无办法。
车内静谧无声,两人一时无言。
外套没有掩好,许衍之看到她胳膊上的红痕,目光微动。
“你手臂上的伤怎么回事?”
孟九轶突然反应过来,条件反射拉回外套,将自己挡得严严实实。
“...没事,就是不小心磕到了下。”
她以为自己回答很有底气,殊不知睫毛颤动的第一下,许衍之就将她的心虚看得明明白白。
他目光逡巡到她后颈,兀自地顿了一顿——那里有串红痕蜿蜒往下,葡萄似的,车里灯光不算明朗,加之刚才注意力不在这没发现。
许衍之仍然在盯着她看,久到孟九轶都开始紧张,怀疑他是不是发现什么。
她没抬头,自然没看见春雨在他眼里悄无声息退潮,如清晨大雾渐起,变成以往的变幻莫测。
他问:“是谈升赶你下船的?”
孟九轶茫然看去,目光对视,有一瞬间的难堪如同蚂蚁爬满了她全身。
他误会了!
有什么东西直直坠在她的心弦上,解释的话已经涌到嘴边,她脑子瞬间卡了壳。
怎么说?
他多聪明已经不容辩驳,还是坦诚不是谈升,是他的好兄弟?
结果不过是她的名声变得更差而已。
孟九轶的表情沉寂下去,轻轻“嗯”了声,只能选择再次对不起谈升。
“不算是,刚才在船上差点撞到小姨,谨慎起见我就下船了,还麻烦许先生保密。”
这话似曾耳熟,都是让他保密。
她描述得简短,但许衍之完全能想象那个画面,她和谈升在房间里。
是怎样的用力,才会在手肘这样无关紧要的地方都留下了痕迹,外套挡住的那些看不见的地方...
许衍之呼吸微窒,突然就觉得胸闷。
他下意识以为是领带束缚,但抬起手,才想起来上车之前领带就已经摘了。
他沉下声音,“一个遇到点麻烦就赶你下船,让你自己半夜走回去,这样的人真的值得?”
他是询问,也是提醒。
毕竟他也算是她的半个师兄。
孟九轶怔了一怔,不值得又怎样呢,她曾经也遇到过一些人,但也不过更入木三分的提醒她不配而已。
她声音低低的,“可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吧。”
她这话像是在为谈升开脱。
许衍之没答她,第一次缺乏教养没去接话。
气氛突然变冷,孟九轶透过旁边黑灰色的玻璃窗,依稀可见男人眉头紧皱,隐忍不耐。
她愣了愣。
刚才还飘飘然的气球瞬间扎了几个洞,贫瘠得不知道飘往哪里去了。
他肯定觉得她是个很随便的人。
孟九轶眼睫动了动,默默往旁边挪了下。
顿时气氛更加冰封。
两人没有过多的话可说,清新洁净的香氛勾起孟九轶的昏昏欲睡。
他俩的氛围一直是他在把控,如今连个告别也说的仓促,等人下车后,劳斯莱斯原路返回。
车外的路灯自男人闭目凝神的脸上扫过,平静得像一汪深潭。
庄叔问:“因为孟小姐的事,大少爷心情不好?”
倒映在车内后视镜的那双眼,缓缓睁开。
庄叔也果断没有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