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四岁的青年男子,虽然人瘦的衣服几乎是挂在身上,透出清苦的味道,但却是广额丰颐,鼻直口阔,目深眉低,颇为端庄严肃,没有一丝落魄之感。
“敢问先生尊名?”凤衔珠见他相貌不凡,颇有骨鲠之气,便知是有巨才在身,顿时也留了心。
“在下邓四知。”此话一出,不但凤衔珠愣住了,就连躲在屏风后面本来躺在软垫上的虞泉都站起来了。
邓四知,凤凰开国文臣中的第一功臣,也是第一任宰相。因为他,在凤凰一朝,宰相始终是诸官中权力最大的,一直到星际时代的安提丰,无不如此。
历史上就连麟非时都要避其锋芒,他篡君后之位时,邓四知曾在朝堂上当场指责女帝抛弃元君,薄情寡性,斥责麟非时狼子野心,悖逆僭越,林林总总,一顿大骂,以至于被记载在史书上。
按史书的说法,女帝当时全程都在微笑,唾面自干,虽然还是立了麟非时为后,但厚赏了邓四知,赞扬其进谏刚直。
如今这位凤凰第一名臣在她面前,这让凤衔珠略微有些晃神头脑昏昏道:“邓四知?”
这重复,让邓四知抬头看向她,凤衔珠回过神来连忙道:“先生见谅。我出身武将世家,于典籍不娴熟,不知这是哪几个字?”
“在下安定郡邓氏,四知即《易经》中:‘君子知微、知彰、知柔、知刚,万夫之望’的四知。”邓四知回答的很平静且态度反而比刚刚更好了,这让凤衔珠有些意外。
“那这段日子,就麻烦邓先生了。”凤衔珠目前摸不清状况,也不知道当初女帝是怎样折服这位名臣的,只能先将他留在身边观望:“请将我与诸人的谈话如实记录即可。若有什么需要或者不便,尽管告知我就好。”
这是邓四知第一次看到未来的女帝,他病重离世前,女帝亲临病榻来看他时,他仍然记得这一刻。
那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据说是玄氏的宗妇,凤家的四小姐。他不明白这位少夫人来到庄园为何要找一个穷书生谈话。
若不是为了给母亲筹措医药费,看中玄氏的重金,他本不愿去的。奈何,玄家人素来知道他在本地骨鲠之名,指定要他来。
理由很奇怪,说是少夫人要请一个最耿直的穷秀才。
他耿直,恰好又穷。
所以他是窝着一肚子火来的,出言不逊的同时看到了那个少女。
和他曾在道边见过的贵妇人们不同,本以为玄家这样豪门的宗妇定然是珠光宝气;又或者凤家一个样的将门,小姐应当是华服豪装,金刀银鞍的富贵。
但凤衔珠穿的很普通,衣服虽然看起来料子质地不错,可样式与普通武人差异不大,也没有任何绣边暗纹。
头发简单束了一个男子的发髻,脸上也未带妆。她虽然并不是绝色美人,然而身材高挑,凤眉修长,虽然才十六七岁,但面上却有威慑之势。
她很谦虚,说自己是武将家族出身,详细问了他名字的由来。
那时候,邓四知还没有想过她将来会成为自己舍命效忠的君主,但是仅仅交谈了几句,他便认定她会是个好的宗妇。
从那日起,邓四知便成为了凤衔珠的文书,谁也没有想到,这会是一代女帝与名臣君臣相得的开端。
从邓四知开始,凤衔珠连续十天都没有停止,不断在与安排好的人谈话,邓四知也不停做着记录。
期间,凤衔珠除了关心过几次他母亲的病情,又另外请了医生,配了丫鬟过去照顾他家,其余也并没有跟他多说过什么话。
直到第十一日,所有人都谈完了,邓四知才看到玄家大少爷,那个往日冬季会来住上一阵子的少年,凤衔珠的丈夫。
他不是玄家人,玄大少爷身体不好,不怎么出门,他也就偶然在街市上看到过几次车中的他的侧脸。
如今他走进来在妻子身边,才觉得他竟比凤衔珠还高些,看起来气色不佳,却胜在肤白貌美,自有一段风流。
“今日休息,我带了炖的补品来,你也放邓先生回家瞧瞧。”少年拉着妻子的手,温和道:“就算是老夫人有人照顾,家中妻儿总也要看顾一下。”
“邓先生尚未成家,家中除了老母,并未有妻儿。”凤衔珠抽回手:“今日并不是休息,而是需要整理一下之前的内容。天要冷了,我要在秋收前完成对农户的查访。”
凤衔珠说完,走回桌边坐下,示意旁边桌上的邓四知继续:“补品就给邓先生吃,我不必了。你身体弱,别出来吹到风了。”
“我瞧了他们拟的单子。”玄嘉禾也不恼,让侍从把补品给邓四知放下,自己走到凤衔珠身边继续道:“有些庄子太远了,当天无法来回。不如改改。”
“地方是我研究过的,必须要去。若当天无法往返,就简单在庄子里住一夜。我没那么多讲究规矩。”凤衔珠简单驳回了玄嘉禾的提议。
“邓先生也一起去吗?”玄嘉禾目光又看向了那个青衣秀才。
玄府吃住的都好,几日里,那个原本清苦之相,骨瘦如柴的书生,转眼间面颊有了肉,颇有些端方样貌。
“这是自然。”凤衔珠点头:“邓先生不但文采出众,才思敏捷,字写的快且极好。虽不是你们那些风雅书法的调调,可于公文,极为实用。”
“夫人谬赞。”邓四知一向自傲,但此时有点不好意思。他写的不过是写应试的干禄书,而玄大公子可是国朝有名书法神童。
他十二岁时的一纸给友人的书信无意被当朝书坛巨擘文太傅所见,惊为天人,呼为“小友”。
他在玄家佃户的一些单子上也看过这位少爷随手批示的只言片语,翩若惊鸿,其书风雅,可见一斑。
如今少夫人当着他的面夸自己字写得好,让他有些不安。
他起身一礼道:“玄大公子面前,在下不敢班门弄斧。”
“我知他素有书名,但对我来说,不如你的好用。”凤衔珠笑了一下,又觑了玄嘉禾一眼道:“而且他没写一会儿就累了,实在是跟不上我的需要。”
“既如此,衔珠如此赏识,不如就把邓先生留在身边,日后回京,将邓先生与老夫人一起接进京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