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只是点头笑笑,随后在殿外静候。
刚进去里侧,顾辞立即双膝触地。
沈怀卿走到寝殿中央,指着自己腿边。“过来。”
顾辞不知道沈怀卿想做什么,也许又想到了折磨他的法子,只是眼下不应该要赶去给温公子过毒吗?
想是这么想,但还是迅速爬了过去,上半身跪得笔直。
沈怀卿冷着脸开口:“你知道温瑾川为什么要等到回宫再过毒吗?”
“温公子宅心仁厚,不愿用他人性命换自己的...”
“你当着宫里人的面说出,若是传到他耳里,到时候不管谁去劝都无用你懂吗。”
顾辞垂眸:“属下知错,可刚才您...”
“我如何?”
“属下以为您想亲自为他过毒。”
“我与他从小相识,他更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我为他过毒不是应该?”
“不,属下可以为您...”
“你想死?”
“属下从未想过。您是主子,做奴隶的本应该为主人赴汤蹈火... ...”
沈怀卿冷笑一声,越过他道:“不用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你听好了,死对你来说太便宜了。”
“属下句句出自真心,主人为何不信我?”
“你且在这跪着,等我回来。”
顾辞哪还听得下去,直接起身走到沈怀卿对面,“主人别忘了,顾庆海还没死,您不想报仇了吗?今日您出了事,老阁主和夫人九泉之下如何瞑目。”
话落,“啪”的一声,顾辞的脸瞥向一侧。
沈怀卿的面色瞬间变得铁青,难以抑制的愤怒涌出。
顾辞的身子被打得一个踉跄,脸颊迅速泛起红肿。
还在晃神之际,沈怀卿直接掐上他的脖子。紧接着一脚踹上他膝弯,顾辞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地跪倒在地,喉咙被沈怀卿紧紧掐住,呼吸变得困难。
“你敢提我爹娘,你有什么资格!?”
顾辞的脸因窒息而涨得通红,可又不敢挣脱,只能用尽全力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字:“主人...息怒...”
沈怀卿的动作一顿,他的理智在最后一刻回归。他松开了手,退后一步,看着顾辞跌坐在地,大口喘息。
“我留你一命可不是让你来教我如何行事的,这么久了,你还没认清自己的身份。”
顾辞捂着喉咙,待能顺畅呼吸后急忙恢复跪姿解释:“属下不是有意冒犯,只是...只是担心您会因一时之仁,忽视了大局。属下愿意接受任何惩罚,但请您不要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
“安危?”沈怀卿背手仰头轻笑,随后咬牙忍下心中的厌恶:“放心,我还不至于让自己涉险,毕竟你爹,你哥都还没死,我又怎会走在他们前头。”
“可您不是要为温公子过毒?”
“此秘法的反噬对我无用,你给我好好跪在这反省,等我回来。”
无用... ...
顾辞苦笑,突然觉得自己真是多此一举,惹得主人大怒,还挨了一巴掌。
活该找罪受。
回过神,只得重新端正跪姿,额头贴地口中应道:“属下愚昧,不知主人有了万全之策。”
沈怀卿看了他一眼,转身快步走出宫殿。身影消失在殿外后,顾辞轻轻地摇了摇头,对自己的过于紧张感到好笑。
他摸了摸自己还在发痛的脸颊,嘴角微勾心里却有一种莫名的满足感,也不知方才那副自己愿替主人去死的戏码能不能入得主人的内心。
胡思乱想间,殿门外迎来一人。
男子清了清嗓子发出一声嗤笑,“他内力上乘,只要不是毒素是在他体内,帮别人过毒而已,要不了他的命。”
顾辞正视前方,一眼也不给身后的人。挺了挺脊背将自己的跪姿重新摆正。
“你没回去?”
“他留了十人,我是其中之一。”男子踱步走到他面前,低头看着他,随即不屑的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你明知道他不会死,却还要装出一副忠心护主的样子,演了这么多年你不累吗?”
顾辞表情很是平静:“我若不这么做,我能活到现在?”
“倒也是,可这么久了,他对你的信任没见长啊。”
顾辞闻言沉默。
“若他真让你去过毒,你这算盘岂不是白打了?”
“他不会的。”顾辞咽了口唾沫,垂头。“我受的折磨还远远不够,况且顾庆海那老东西还没死,他不会这么便宜我。”
男子点了点头,收回了那不屑的模样,转为严肃:“主上来令,让你莫要冲动,你且记得这条命是谁的。”
顾辞轻笑:“我自会记得。”
过了一会,男子犹豫不决,想了许久终是说出了口:“主上还是挺担心你的。”
“多谢昊辰哥好意,我哥担不担心,我心里很清楚。”
话落,男子叹了口气便不再多言。
——
沈怀卿跟着公公去到温瑾川寝殿,殿内陈设典雅,一盏盏宫灯将整个大殿点明。
殿中已有几人,萧子安坐在主位之首,正与温瑾川说着什么。
十七侯在一旁,殿中央还站了一名上了年纪的男人,那人脸上虽抱着赴死的心态,但发抖的身子还是掩藏不住他的惊恐。
见到沈怀卿进来,十七率先走过去。“沈...有劳沈阁主。”
沈怀卿礼貌性的点了点头,随即面向萧子安作揖。
目光扫过在场的人,最后落在温瑾川身上。
“可以开始了。”
温瑾川离开椅子,走到他面前,表情很是认真。“会不会对你有影响?”
沈怀卿抬手碰了碰鼻尖,“若我说有,你怎么办?”
十七闻言,心突然一颤。
温瑾川不急不缓道:“我认真的。”
见他表情如此严肃,沈怀卿笑了:“我不像你那么大义,况且我还有自己的事没有完成,放心吧,我不会有事。”
说完,他走到那男人面前,冷眼说道:“施法途中,不能乱动,不能反悔。能做到?”
男人躬着身子,立即应是。
萧子安补了一句:“你杀了河东张员外,还废了他儿一双腿,朕念你也是护女心切,但国有国法。今日若能撑下去,家中妻儿皆由朝廷相护,朕保她们锦衣玉食。”
男人重重点头,连连道谢。
沈怀卿随之也应了一声,“陛下,这里只余我们三人就好。”
萧子安颔首,带着众人退了出去。
十七走前还拽了拽温瑾川的衣角,若不是怕沈怀卿分心,他怕是会强行留下。
寝殿内顿时安静下来,沈怀卿指向殿中央的软垫,示意温瑾川与男人面对面而坐。
十七与萧子安一同在门外等候,他沉着气闭眼,想靠耳力来听得殿内情况。
可奈何内心太过担忧,怎么也不能静下心来。
殿内,沈怀卿坐在他俩中间,双手各放在了他们二人胸前。
周围的空气好似产生了某种奇妙的共鸣。
温瑾川和那男人按照沈怀卿的指示,闭目端坐,两人的呼吸逐渐同步,命运在这一刻紧密相连。
一炷香的时间已过,沈怀卿的额角开始冒出汗滴。
被过毒的男人突然一阵剧痛,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而温瑾川也是一脸平静。
与之同样难受的,还有沈怀卿。
只见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抑身体的不适。温瑾川似有所觉,睁开眼看向他。
本想叫停,但沈怀卿回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他专心。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施法好似完成。
男人睁眼时,左顾右盼了好一会,直到看向自己的双手,那手已经变得干枯,布满褶皱。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感觉到的不再是熟悉的轮廓,而是松弛的皮肤。
双眼也开始逐渐变的模糊,眼角布满皱纹。嘴唇干裂,牙齿也显得松动,整个面容都透露着苍老。
沈怀卿收手,长长呼出一口气,“瑾川,感觉如何。”
闻声,温瑾川立即睁眼。
不管体内如何的沸腾,他急忙朝沈怀卿望去,只见他对面之人的发尾,无声地褪去了原有的乌黑,转而泛起了银白。
那丝丝白发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好似冬雪落上墨色丛林,清冷醒目。
温瑾川瞬间发怒,一把扯上沈怀卿的手腕。“你不是说没影响?”
沈怀卿对他笑了笑,随即从他手中挣脱开,拂去额角的汗珠:“我没骗你,调养一阵子就好了。”
“当真?”
“当真。”
温瑾川还想说些什么,沈怀卿却摆了摆手,指向被过毒的男人:“他还有一天时间可活,快让陛下送他出宫,最后时间让他陪陪家人。”
话落,温瑾川起身面向男人道谢,男人努力说道:“大人,草民的家人就靠你们了。”
“你放心,陛下圣口已开,决不食言。”
十七听到动静,赶忙推门而入,萧子安一同进去时,还跟着一名御医。
太医得到命令上前探上温瑾川的脉搏,眼神专注。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再次确认了一番,才慢慢收回手,抬头望向沈怀卿,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随即面对萧子安拱手:“陛下,温大人脉象平稳,毒已经解了。”随后感叹道:“微臣行医数十载,从未见过如此疗法。江湖之中,果然卧虎藏龙。今日一见,方知所言非虚。”
听太医一言,萧子安也放了心。
遂下令将男人速速送回家中。
十七高兴至极,对着沈怀卿抱拳鞠了一躬:“十七谢过沈阁主。”
耗费太多功力的沈怀卿已经无力与他们说这些客套话。
萧子安立即吩咐下去,送他回偏殿静养。“沈阁主有任何需要,只需告知殿内伺候的下人,朕已经交代下去,所需一切都会应允。”
还在偏殿跪候的顾辞算了下时间,按理来说主人应该已经过完毒,为何还没回来?
刚想到这,只听殿外传来一阵嘈杂声,他没有主人的允许,不敢起身。
只能屏住呼吸听着外面的动静。
好似是轿子落地的声响。
“都小心点!”一公公指挥着抬轿子的四人,嗓音颇为尖细。
沈怀卿叹了口气,随后被人搀扶着下了轿子。
紧接着,殿门被推开,几个宫人小心翼翼地扶着沈怀卿进来。
顾辞见状,心中一紧,连忙起身想要迎上去,但想起了沈怀卿的命令,又生生止住了脚步,只是低着头,眼角余光却不住地瞥向那边。
待那些人走近,瞧见到那一片的发尾时,他的心猛地一揪。
沈怀卿狠厉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径直走向内室。
温瑾川跟了过来。
沈怀卿被安置在偏殿的床榻上,温瑾川神色不安:“我能做些什么?”
“你不用愧疚,我真的无事。”
“但你看起来不好。”
“内力耗费太多,我休息几日就能恢复。”
简单说了几句后,温瑾川这才出了内室,见到顾辞顺带嘱咐了一句:“他若有事,立即通知我。”
顾辞躬身:“是。”
殿内留下了四名婢女,全被顾辞遣退。
宫人送来的汤药也由他接手端进房内。
沈怀卿本想呵斥他出去,可身子的虚弱终究没有开口拒绝。
顾辞跪在床头,高举汤碗:“主人...”
沈怀卿没有反应,过了半晌无力开口,“大好机会,还不动手?”
顾辞低着头,手中的汤碗保持高举。闻言突感惶恐:“主人何意,属下不明白。”
“别装了,我折磨你这么多年,你心里难道就没有一丝想要报复的念头。”
顾辞双手微颤,但却回得迅速:“没有。”斟酌一番,顾辞抬头,汤碗移到胸前,“主人还有力气?不如属下喂您?”
沈怀卿撑着床沿直起上半身,发白的面孔紧盯顾辞。
“今日是你最后的机会,杀了我,你便可以回顾家,你爹也不用死。一家人重新团聚,不是你一直想的吗?”
沈怀卿冷冷望着他,体内内力其实已经恢复不少。
他,是在试探顾辞。
两人沉默良久,顾辞端着汤碗自己先喝了一口:“主人别担心,属下没动手脚。”
随后再认真回着沈怀卿的问题:“这是皇宫,属下不傻,您若死在这里,属下也逃不掉的。”
话音刚落,沈怀卿内心突然烦闷。
冷着脸接过,一口喝下,随后将药碗扣回床头桌面。
“跪了多久?”
顾辞捏了捏手心,“属下...不记得了...”
“起来吧。”
“主人?”
“我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