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高祖裴业取秦而代之,自此开启大夏王朝。后靖文中兴、元狩盛世,大夏至今已历五百载。
皇权日渐衰微,传至仁顺帝裴镇,宦官、权臣、外戚于朝中已呈三足鼎立之势,大夏朝在风雨飘摇中驶向衰败。
秦州一处偏远村庄木屋内,黎明之际,一声弱不可闻的啼哭声传出。
“看似活不成了”,老妇将刚洗干净的早产儿包好,递给在一旁守着的健壮中年男子,没什么情绪地说道。
所幸是个女娃,没了便没了吧,老妇摇了摇头,端着装满了血水的木盆走出木屋。
“孩子爹,让俺看看她”,满头汗的女子斜靠在床上,双眼看向男子怀中的襁褓,虚弱出声。
“春娘,莫看了,这娃娃黑黄得很,模样煞是难看,连声都很难听到,俺拿去......”,中年男子低头看向怀中的女娃,眉头紧皱,有些不忍再说下去。
“不,让俺看看她,她只要能吃奶,就能活下去,让俺看看她”,女子朝男子伸出颤抖的双手,示意他将孩子交给自己。
这是自己怀胎七月的孩子,是自己身上的一块肉,哪是说不要便不要的。
张铁树深知春娘的执拗,将怀中的女娃递给她。
春娘怀抱着女娃,熟练地将女娃侧脸靠近自己的胸部,然而女娃却是毫无反应,连之前隐约听到的微弱哭声也没有了。
一滴滴泪水自春娘的眸中滑落,过了好一会儿,张铁树走近床边将女娃抱起,一言不发地向外走去。
“孩子爹,别将她扔进门前的河里,让她随河流飘走吧”,春娘无法想象以后自己去河边漂洗衣服时,见到那些鱼虾时的场景。
“......好”,张铁树脚步一顿,想了想,脚步折转了回来,拿起一张崭新的小被子往外走去。
院门外便是小石子滩,再往前一些是一条流淌了百年的河流。
秦州一地盛传“洗儿”的传统,即女娃葬于水中,下一胎更好生养,带来人丁兴旺。
“何苦还要浪费一个木盆呢?”张家老妇伸手阻拦,农家人没什么财富,那些盆子罐子便是家当。
“娘,就依春花吧”,张铁树语气恳求地说道,眼底有丝湿润。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啊,你们呐”,老妇还想要絮叨,却被身后一个稚子的声音打断。
“奶奶,爹爹”,一个三岁的男童不知什么时候跑了过来,天真地叫喊着。
“哎哟,今日怎么醒得这么早”,老妇不再纠结“木盆”,赶忙转身过去抱起男童,边哄边往院里走去:“心肝肉乖,下次在房里叫奶奶,可不能像今日般跑出来了”。
老妇摸了摸孩子的小手,确认不凉,放下心来。
“奶奶,爹爹不回屋么?”孩子趴在老妇人的肩上往后望去,只见自己的父亲捧着个木盆向上游走去。
老妇人停住脚步,转头看向张铁树的方向,似知道了他的打算,回头抬步继续往院中走。
“昨日你爹爹在山中打猎,找了些鸟蛋回来,今日奶奶给你做蛋羹吃,好不好”,日子还是要过的,孩子胎死腹中或者早夭在这样贫瘠的土地上时有发生,没什么好惊奇的,过去便过去了。
“好”,孩子开心的声音响起,随之又产生了新的疑问:“奶奶,娘亲什么时候生娃娃?”
“你娘亲昨日摔了一跤,肚里的娃娃没了”,老妇人将孩子的衣服穿好,领着他坐在厨房内的木凳上,春末的清晨还是有些凉意的。
“啊?那俺怎么做哥哥”,孩子的情绪如天气般变化莫测,瞬间便起了风云,嚎啕大哭起来。
“莫哭莫哭,没了便没了,以后乖孙还能当哥哥的”,刚要去生火的老妇放下柴火,抱起孩子晃悠,柔声安慰道。
这是张家的大孙,老妇人视若眼珠子,整日守着,生怕他遭了一点伤害。
“真的?”孩子停下了哭泣。
“真的,奶奶叫春娘生,保准你以后做哥哥”,老妇人将孩子放在木凳上,转头去灶台旁生火做蛋羹。
“奶奶好,奶奶好”,孩子开心地鼓起手掌来。
他不知道做哥哥是什么意思,但知道邻居家的同龄孩子有了弟弟妹妹后,就神气了许多。
院外,张铁树捧着木盆一直往河上游走去,那里有一条更加急湍的分叉支流。
半个时辰后,张铁树半蹲在河边,左手搭在木盆边沿,看着木盆里黑黄的孩子,伸出右手将孩子身上的被角压了压,思绪不禁回到了昨日。
“俺回来了,看俺给你带回了什么”,张铁树开心地将手中抓着的山鸡展示给站在院中收拾衣物的女子看。
闻声,女子转头看向出声的人,只见女子面容姣好,不似大多数的农家女子。
春花见自家男人一手拎着一只灰扑扑的山鸡,另一手拎着自己的衣物,衣物内明显包裹着东西,柔声地回道:“找到了什么好东西?”
“这只鸡先养着,到时你生了之后给你补下身子”,张铁树将手中的衣物放在院中石桌上。
转身蹲在一个角落,张铁树边用草绳将鸡的双脚绑住,边回道:“找到了一窝的鸟蛋,眼瞅着你的肚子七个月了,却还是不大,这窝鸟蛋都要给你留着”。
春花眼眸含笑地听着,俩人婚前从未见过,初时被父母卖给这个猎户也是心有怨言,婚后见其待自己不错,俩人感情日益亲密,已生育了一子。
春花低眸,看向已挺起的肚子,她希望自己这胎是个女娃,儿女双全,是多好的事。
由着他折腾收拾,春花捧着衣物正打算回屋,却不料,余光瞥见那只山鸡竟挣脱了草绳,突然向她这边飞腾扑了过来。
受这一吓,春花手上的衣物落了地,下意识地用手挡住自己的肚子,往后退了一步。
另一边正清洗鸟蛋的张铁树反应极快,起身扑向山鸡,一手将山鸡砸向地上,却听见春花的痛叫声。
转头一看,春花已被衣物勾倒在地,捧着肚子,眼神惊恐地看向自己的身下,那处正漫出丝丝血迹。
张铁树回神,声音哽咽,低语道:“是爹爹没照顾好你娘,如果你要怪,莫怪春花,怪爹吧”,语毕,放开了手。
木盆被河流打了个转,随即向另一边飘去,溅起的水滴蹦向木盆内孩子的脸上。
女娃费力地睁开眼睛,雾蒙蒙一片,嘴唇颤抖着,无声说出两个字:“春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