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人。”刑昭走到沈玉铮面前,看着她的目光无比复杂。
他们一共见了三面,前两面沈玉铮还是闺阁之女,他还在为她处理女子之间的纠纷。
没想到这第三面,他们已经是同僚了。
刑昭道:“我奉陛下命前来,请沈大人随我走一遭。”
沈玉铮神色并不意外,点了点头。
林延上前一步,皱着眉看着刑昭:“刑指挥使,我妹妹身上若是出了一点伤,我饶不了你。”
“玉铮。”林夫人担忧地拉住沈玉铮的手,沈玉铮安慰道,“娘,不用担心,没事的。”
刑昭只扫了林延一眼,便看向沈玉铮。
锦衣卫只奉圣命,无需向任何人解释。
沈玉铮走上前,刑昭抬手道:“沈大人请。”
沈玉铮神色讶异,她还以为刑昭要直接抓她呢,没想到动作这么温和。
她随刑昭刚往前走了两步,便看到了沈家人。沈家人挡在了他们面前,沈家父子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沈玉铮身上。
沈父松了一口气:“平安回来就好。”
沈玉铮没动,只看向刑昭。刑昭道:“国公爷,我奉命要带沈大人去一趟诏狱,还请国公爷让路。”
“诏狱?那是女子能去的地方吗?”沈国公立马喝道,“你不能带她走,有什么错我去跟陛下认错。”
沈鹤青也道:“我们这就去求陛下,还请刑指挥使等一等。”
沈玉铮笑了一声:“你们这是做什么?”
沈鹤青解释道:“玉铮你不知道进了诏狱的人,都得剥三层皮,那不是人能待的地方,更何况你还是弱女子,受不住里面的刑罚的。我们这就去跟陛下请罪,让陛下饶过你。”
“不用了。”沈玉铮沉下脸,“我的事不需要你们插手。”
沈国公着急道:“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
他话没说完,沈泽凌拦住了他:“爹别说了。”
沈国公甩开他的手,怒喝:“难道你要我看着你妹妹,被诏狱的刑罚折磨的痛不欲生?”
沈泽凌看了一眼沈玉铮,道:“妹妹自有打算,我们别坏了她的事。”
沈国公还想说什么,被沈泽凌强行拦下了。
一旁的萧若君道:“玉铮你别怕,你爹他们会想办法救你的。”
沈玉铮古怪的看着她,萧若君竟也能说出这种话了。萧若君被她看得非常不自在,但示好的话她不得不说。
她已经体会到被沈家父子三人冷落有多么难受,她真是怕了,也受不了,再也不想过那样的日子了。
如果对沈玉铮好,能让沈家父子三人对她如以前一样,她愿意示好。
沈玉铮视线垂下,落到她肚子上。
萧若君立马捂住自己的肚子,神色有些紧张,她总觉得沈玉铮看她肚子的眼神有些古怪。
沈玉铮道:“恭喜国公夫人,不久国公府就要添喜事了。”
沈国公以为沈玉铮态度软化,立马道:“你母亲肚子里怀了你的弟弟妹妹,玉铮你,你想不想要弟弟妹妹?”
沈玉铮又笑了一声,目光看向沈国公:“国公爷喜欢就好。”
说完她抬步往前走,刑昭跟在一旁。
沈国公愣了一会儿,激动地问:“刚才玉铮的意思是不是,她是不是愿意要这个弟弟妹妹了?”
沈鹤青不确定:“是吧?”
他一转头看向沈泽凌跟上了沈玉铮,沈泽凌走到沈玉铮身旁,压低声音道:“你到了诏狱不要害怕,我已经打听过了,太上皇插手了你的事。太上皇行事一向随心而外,他既插手了,说明他不会让别人为难你。”
沈玉铮淡淡道:“多谢沈统领。”
沈泽凌缓缓笑了出来,笑的两眼都泛起了碎光:“能帮上你就好。”
沈玉铮拧了下眉,没多说什么继续往前走。
刑昭在她身旁道:“怎么都以为我要对你动刑?”
沈玉铮笑看着他:“都说诏狱有进无出,今日我也想进去瞧瞧。”
刑昭摸了摸鼻子:“陛下只让我关着你,没下令让我动刑。”
沈玉铮若有所思,随后道:“我明白了。”
只关不罚,说明这件事陛下没下决定,仅这一步就有很大的转圜余地。
她又想到沈泽凌说的话,她这个“青天”的称呼本是杭州府百姓一时感恩喊出来的,不至于一下子传播这么广。
难道背后有太上皇的手笔?
她连太后都只见过一面,别说太上皇了,她不敢将自己的性命仅仅托付似乎看重自己的人。
*
这边沈玉铮进了诏狱,另一边李雪贞便进宫汇报去了。
她到了崇德殿外,喜公公让她等着,殿里还有其他大臣。
她束手等着的时候,身后走上来一人。
“杜大人。”李雪贞忙行礼。
杜园问:“事情怎么闹这么大了?你没看着些她?”
李雪贞无奈:“我哪拦得住,赵随林听她的,赵家水师便听她的。沈玉铮一发话,赵随林带着人直接把那些人都斩了。”
杜园拧了拧眉:“这性子……”
李雪贞还等着她说话呢,没想到杜园却没继续说这话题,而是说起另外一件事:“待会陛下召见你,你就实话实说,至于沈玉铮……”
她话没说完,喜公公就走出来了:“李大人,陛下召您进去呢。”
李雪贞忙站直身体走进了崇德殿内,她将江南一行写成了折子递给陛下,又简言概括了如今的江南,包括查处的贪官奸商、还有找回来的官银。
燕乐帝看完赞道:“做的很好,果然没让朕失望。”
李雪贞松了一口气,燕乐帝又道:“你们风尘仆仆回来,估计也累了,就先回去休息休息,过两天朕给你们办庆功宴。”
“多谢陛下。”李雪贞忙磕头谢恩。
等她从崇德殿出来,一个宫女正等在殿外:“李大人,太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李雪贞心里咯噔一声,她也正要去面见太后呢,没想到太后先派人来接她了。
等到了慈宁宫,很快她就被请了进去。
殿内不止太后娘娘,还有太上皇,李雪贞立马跪下。
“免礼吧。”温迎道,“赐座。”
李雪贞坐下后,才听温迎问:“将你们在江南这一行都做了些什么,说出来给我和太上皇听听。”
“是。”李雪贞立马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说完她从怀里掏出一封折子,举了起来,“太后娘娘,这是沈玉铮进京前放在微臣这里的,她说如果她被抓了,就让微臣把这封奏折递给太后。”
温迎讶异地问:“确定是给我的?不是给陛下的?”
“是。”李雪贞点头,她还劝过沈玉铮,太上皇和太后娘娘很少插手朝堂上的事,有奏折当直接呈给陛下,哪能呈给太后呢。
但沈玉铮坚持,李雪贞也没办法。
温迎接过奏折,朝陈最看了一眼。陈最往她身边靠了靠,很明显对她手里的奏折感兴趣。
温迎笑着将奏折打开了,两人看着看着,忽然陈最着急将奏折拿了过去,又重头开始看了。
温迎看向李雪贞:“沈玉铮有说什么吗?”
李雪贞摇头:“她只说太后娘娘看了,便会明白。”
温迎看到这份奏折,是立马明白沈玉铮想干什么了。
她又想跟她做一笔交易。
奏折上写的是沈玉铮对江南经济发展的布局,在除去先前垄断的奸商后,江南经济必会迎来新的发展。
但怎么发展,发展什么,还是直接按照原先的来发展,这都是问题。
以沈玉铮在奏折上所写,江南鱼米之乡乃经济重地,若是能放开几项对商贾的禁令,官方鼓励百姓发展小商品经济,必将给国库带来多几倍的税银。
温迎叹道:“人人都觉商贾地位低下,倒是只有她觉得放开商业管制,才能让我大燕更加繁荣。”
关键上面一条条改革措施,都是有针对的面向江南之地。
若不是深入调查过江南各地的情况,沈玉铮不会这么清楚。
温迎又问:“你们在江南这半年,除了查案,沈玉铮还做了什么?”
李雪贞道:“她经常带着一两个侍卫,不是去街头巷尾,就是在乡间阡陌上,微臣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温迎的视线和陈最对上,能做什么还看不出来吗?
沈玉铮做的都在这封奏折上了。
温迎问道:“哥哥觉得应该怎么处理?”
陈最道:“如她所愿。”这交易他们做了。
不过就算没有这份奏折,他也是准备保下沈玉铮的。这么合他脾性的一个人,要是没了岂不是可惜。
陈最吩咐:“把这封奏折送到崇德殿去,让那小子看看。别整天用一些道貌岸然的人,连个像样的实事都做不出来。”
温迎道:“你这话就说严重了,乱世有乱世的治法,盛世有盛世的治法。你将这个盛世江山传给皇儿,不就是让他当一个明君,好好守着江山,难道还能如你先前一般,总是以武力和血腥镇压?”
陈最冷哼了一声,倒是没反驳她的话。
*
诏狱中,沈玉铮被关在牢房中已经有三日了。
如刑昭所说,这三日没有人对她动刑,也没有人要审问她。虽是如此,她对外面现在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
她让李雪贞转交的那份奏折,不知道太后答没答应。
那上面都是这半年她费心走访江南各地,再结合她在现代学来的知识,才总结出来的一套方法。
若真的能运行,江南经济必能朝气蓬勃、五谷丰登。
不过现在多想也无益,她将怀中先前在城门口接下的诉状,又看了一遍。
罗玉芹所写的诉状上,状告有三人,一人是若琬郡主,另一人是若琬郡主的驸马,最后一人便是兵部侍郎家的儿子。
以罗玉芹诉状上所言,她丈夫跟此三人结过怨。而那日她丈夫落水身亡,旁边正好有这三人。
所以她怀疑她的丈夫就是这三人杀的,至于官府结案说的是意外,她根本不相信。
想要查清楚这案子是怎么回事,还是要等她出去见过了这些人再说。
这时有脚步声往这里靠近,沈玉铮收回诉状,抬起头来。
没一会儿刑昭出现在她牢房前,掏出钥匙打开了牢门。
“沈大人,你可以出去了。”
沈玉铮站了起来,问道:“陛下没降罪?”
“哦,陛下说将功赎罪,罢了你的职,说你想进太司局得自己考进去。”
沈玉铮无声叹了一声,她辛辛苦苦去江南,就是为了走捷径进太司局,没想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但她想到陆嫣,还有那些女子,她又不觉得后悔。
她已经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大不了从头再来,有了方向和目标,只管前进便是。
沈玉铮冲刑昭一行礼:“多谢刑指挥使的照顾,玉铮感激不尽。”
刑昭忙回礼:“林小姐客气了。”
他可不敢受沈玉铮这一礼,他有预感,沈玉铮很快就会重新进入官场。
*
沈玉铮走出诏狱,林家一大家人都在外面等着了。
沈玉铮急步走上去:“爹,娘,大哥二哥,嫂嫂,还有念念,碎岸……”
林夫人接住她,眼睛红红地上下打量她:“他们对你动刑了吗?有没有受伤?”
“没有。”沈玉铮摇头,看到林家人,她眼眶里也盈上了热泪。
这种轻盈的、蓬勃地堵在嗓子眼的感觉,是不是就是回家的滋味。
“娘。”她抱住林夫人的手臂,“我们回家吧,我想蔡叔做的饭菜了。”
“好我们这就回去。”林夫人搂着她回到马车上,沈玉铮临上车前,看到对面街角站着一个人,是沈泽凌。
她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亲亲热热地回到林夫人身旁。
以往她的人生没有亲情参与,如今连半年的分别都觉得思念的紧。
林夫人拉着她的手,关心了她一路,林念念和林碎岸两个活宝又给她说了最近京城发生的事,一路上好不热闹。
等回到林宅,热闹地用了膳,陪林父和两个兄长喝了酒,又陪娘和两个妹妹聊了大半宿的天,才回到自己屋里。
她一进屋,便踏实地躺倒床上。
柔软又幸福的感觉,像是踩在棉花上,时时刻刻都被甜味包裹着。
在家的滋味便是如此让人沉醉,只想偷懒不想干活。
沈玉铮一连在家偷懒了三天,才把红舒叫了过来。
“说说吧,我离开京城后,张村长和萧若君之间发生了什么?萧若君怎么怀孕了,孩子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