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很快到四更,也就是丑正二刻。
若有自鸣钟,此时指针是指向半夜两点二十五分左右。
偌大京城,除了梆子响声,再无其它声息。
生意再好的青楼也关了门,再丧心病狂的权贵也停止了玩乐酒宴,搂着美妾上床睡觉。
除了半空明月洒下清辉,还有大户人家门前悬挂的灯笼,整个京城都是处于一片黑暗之中。
这个时代,可没有什么光污染可言。
夜色中,二百来人穿着全黑的夜行服,哪怕只隔着几十步远,怕也难发现其踪迹。
这也是古人有黑色夜行服的原因。
很多影视剧光线透亮,夜行人黑衣蒙面,跟个智障一样……
从金沙帮的城南分舵出发,距离正阳门西街也不过数里地,不到两刻时间,二百来人就摸到了贾记书局附近。
寂寂无声。
这边原本就是比较偏僻的地方,都快靠近西直门了。
往南边则是已经接近南城地界了,往前就是大片的平民居处,再向南就是贫民村落了。
别以为京城全都是有钱人。
那些带“坊”名的内城地界才是真正的京城。
南城是后划进来的,先是自动聚集在内城附近的百姓,后来聚集人数有几十万人,形成了城市雏形,前明先筑土城,嘉靖年间包砖,明朝快亡国了才把南城给修筑好。
正阳门这边原本是内城的外城门,包了一圈外城之后才成了内城门。
东富西贵南贫北贱的格局就此形成。
南城这边有大片的贫民聚集,几间房带一小圈院墙,甚至不带院墙的建筑相当多,极为拥挤。
更南边接近广渠门和永定门的地界,还有大片的农田菜地,屎尿味浓郁。
南城的房价怎么可能高。
要不然这些临街门面房加大院也不会不到两千银子就卖。
五间大院才花了贾芸一万多两,在贾芸看来是性价比超高。
在韩林,赵大良等人眼里,这一大片地方代表着巨额财富。
很多人喘气声都变粗了。
十几万两银子!
“记住了,那姓贾的现在是名人,咱们不可坏他性命。”
“打断他手脚,致其重伤可以,千万不要打死了。”
“死了的话,麻烦太大。”
“他的那些伙计,敢抵抗的立刻就杀了!”
“尽量带走尸首!”
金沙帮的人做这等打家劫舍的恶事也不是头一回。
要是在京城外,纵是现任官,冲进去杀光了,带走尸体,顿时就成悬案。
多大的事,拖久了也是小事。
但帮中高层再三嘱咐,不可伤贾芸性命。
贾家族人还在其次,五品官职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要紧的是贾芸现在的名气。
不光是射雕已经成了爆款,影响力已经出了京城,附近的真定府,保定,张家口,承德,远到临清,德州,都开始有书商过来购入射雕回去贩卖。
贾芸之名,直达宗室权贵。
加上报纸,在整个京师文官,士绅,读书人群体中影响力巨大。
这样的名人,杀了简单,善后太难。
就算金沙帮背后有人,也扛不起这么巨大的黑锅。
帮中高层也是有数,抢银子,烧机器,毁书,可以视为书商内斗。
可以搅浑水。
重伤贾芸,只要人没死,了不起朝廷震怒,推几十人出去抵罪便是。
甚至高层做好了潜藏一时的打算。
但只要人没死,终究还是雷声大,雨点小。
所以这群人在行动前,再三确定,不可伤贾芸性命。
这也使不少亡命徒感觉不满,觉得束手束脚。
按他们的性格,杀光所有人,奸杀女子,抢光财货,再一把火把院子烧光,毁尸灭迹就好。
这多爽快!
“好了,先翻墙入院,打开东,中,西三院院门,人主要就住在这三个院子!”
“都是些十五六岁少年,敢不服的,杀掉便是。”
“不可擅动银子,事后会分!”
“巢六,任大,你们带人翻墙,快!”
“明白!”
“其余人跟上!”
二百多人,动静不小。
但附近无人家养狗,主要还是住家少,多是店铺,都有掌柜,伙计居住,防贼不必养狗。
养了狗,还容易惊扰客人。
月色下,一群黑衣人翻过院墙,打开正堂旁的侧门。
更多的黑衣人手持长刀,短刀,铁锏,锤,叉,斧等各色兵器,沿墙抵近侧门,疾步而入。
这些人不可能用制式兵器,毕竟江湖中人。
他们有的高壮武勇,喜欢用重兵器。
有的身手轻捷,两手持着一长一短两支兵器。
没有长枪这种看起来廉价又容易被针对的长兵器。
年刀月棍一辈子的枪,长枪易学难精,更要紧的是不易隐藏。
这些作奸犯科的凶徒,也不敢手持长枪招摇过市。
“轰!”
二百余人很快都冲进了一进院。
接着便是有人翻墙过院,打开二进院的大门。
到了此时,所有人都听到轰然一声巨响。
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浇了桐油的几处柴堆一起被点燃,发出剧烈的炸响声。
整个大院,顿时亮如白昼!
韩林和赵大良等人虚着眼看过去,心中都是一震。
打通的五座大院,横向距离都过一里地了,近二百个灰袍少年摆开了长阵肃立在几座火堆之中,神色肃然的看向这些冲进来的黑衣人。
所有少年眼中都满是愤懑之色!
甚至是无比憎恨!
就是这帮人,蒙面黑衣,谁不知道他们是金沙帮的人?
东主赚了钱,这帮人就过来敲诈勒索,东主不愿就范,他们果然来强抢了!
而且,一来二百多人,手中持着各色兵器,杀气腾腾,可想而知如果不是东主一直在训练和武装他们,今夜会发生什么?
这些少年,北到长城一线,从张家口到喜峰口,到接近山海关的永平府。
向南,则是真定,保定,德州等河北,山东的赤贫农家出身。
从出生到长大成人,记忆中一直是饥寒交迫。
是真正的吃不饱肚子。
冬天时冻的瑟瑟发抖,身体发青,满身冻疮。
这个时代的饥寒,远非后世能想象。
每到冬天,这个世界的每座城市,每个村落,总有冻死和饿死的人。
是东主给了他们厚厚的棉袍穿,给他们一日三餐。
每个月只要刻苦训练,还有额外的赏钱。
这一切,在他们十几年的人生中是难以想象的好日子。
有住的不透风的房舍,结实的木床,厚实的被褥……
一想到对面的黑衣人们要来伤害东主,夺走他们现在拥有的一切……
这些少年心中,只有刻骨的仇恨。
或许还是有畏惧。
毕竟他们在此之前务农为生,最多打过架,何曾想过要与人真刀真枪的厮杀?
但他们不可能退后一步。
身后是他们现在拥有的一切,谁敢来夺,就要叫他们付出血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