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怀德县城东门外铺着碎砂石的官道被小风一溜,更显干燥。只要顺着这条官道走出去四十里,途径张家店、赵家窑,即可抵达两家子镇。
这条官道上的行人车马不算少,花轱辘大马车掀起阵阵尘土,走路的纷纷捂着鼻子和嘴避让。
而屙出来的马粪则很快就成为捡粪老头的战利品,此时背着的柳条筐已经快要冒尖儿了,馋得挎着小筐捡粪的小嘎(小孩)眼睛直冒火星子。
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城外就是广阔无垠的田野,笔直的大长垄一眼望不到头,其中不知道隐藏了多少是非恩怨,只不过现在都统一姓了韩。
捡粪的不一定是种地的,但种地的基本都是没地的,只能给怀德韩家打佃扛活。
捡粪的小嘎抢不上槽,旁边一个拎着打狗棍、穿着破衣烂衫的小叫花子对他招了招手,于是他屁颠屁颠的跑过去,只因小叫花子的兜里有一把花生米,刚才他已经吃到了几粒,喷喷香。
放下小筐,两人在道边就地画线,用石头子玩起了憋死牛。
年岁相仿,都是少年心性,一起玩很正常,在这官道边上丝毫不碍眼。
只不过如果仔细留神就能发现,只要官道上有行人车马经过,小叫花子的眼睛都要瞟两眼,而且似乎还在观察着周边的风吹草动。
手上玩着憋死牛,却是心不在焉,总是出错,捡粪的小嘎要不是图稀吃两粒花生米,早不和他玩了。
小嘎哪知道,此时小叫花子的心里已经急得火上房了:爷爷,你咋还不出现呢,出事啦!
这个小叫花子,就是韩老实对九月红提起的好大孙——惊蛰。
至于惊蛰为何会摇身一变,还得从昨天下午说起……
在韩老实出发之后,惊蛰出去闲走了一圈,随便买了些零嘴儿吃,等到太阳要下山的时候,才溜溜达达的回了客栈,早早的就上炕睡觉了。
因为惦记着韩老实,所以根本睡不踏实,好容易捱到早上,刚起来穿上衣服,就有伙计来敲门,说是有人给送早饭。
惊蛰十分惊讶,在这县城里也不认识谁呀,奇怪。
与伙计再三确认之后,确定属实是送到这个房间的,于是惊蛰才把四方的油纸包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装的是油炸糕和大果子。
还挺香的。
不过惊蛰却没有吃的打算,因为很快他就发现底下还压着一张对折的纸。
抽出来之后发现上面一个字没有——当然了,有字也看不懂,因为惊蛰根本不识字。
纸的一面画了一头毛驴子,还有两个火柴棍小人,一大一小,虽然简陋,却很传神。
而另一面则是画了一双筷子,一个桃子。
惊蛰看了之后,不动声色的把门关好,先划一根洋火把纸烧掉,然后马上开始收拾东西,换上之前没舍得扔的小褂和裤子,而刚穿了一天的新衣帽则是扔到炕洞子里,一把火烧掉。
把户外帐篷、保温杯、子弹以及各种工具等零碎东西都裹在一个大包里,只留下一部分子弹和望远镜,单独装一个小包。
再把凳子放到桌子上,踩着上去可以够到顶棚。扣开两块板子,把包裹塞到里面,然后再恢复原样。
再把小包塞到衣襟下贴身带好,若无其事的往后院溜达,假装是去茅房。
这家客栈是一个两进的四合院格局,他们住的是前院正房靠右的单间。
后院则是柴房、马棚、茅房等,两边厢房有大通铺,住宿价格自然也便宜。
惊蛰在观察四下没人之后,溜到草垛旁边,划一根洋火给点着了。
然后蹲在一处旮旯,眼瞅着草垛火势越来越大,烟气冲天。
很快就有人发现火情,扯着嗓子大喊。
大通铺里住店的都吓得跑了出来,有起来晚的甚至光着屁股,发现草垛火势应该不会蔓延到房子,没有火烧连营的危险,这才顾得上回去取东西。
伙计们七手八脚的提着水桶来灭火,毕竟水火无情,绝对大意不得,所以邻近的铺户也有提着水桶来帮着灭火的。
惊蛰就混在这些人群里,不显山不露水的从后院大门混出了客栈。
等出了客栈,惊蛰又跟随一个伙计进了小饭馆,喝了一碗稀粥,吃了两个包子,结账之后从这家小饭馆的后门出去,来到一处小巷子。
左右一撒么,看到一个小叫花子蹲在巷口要饭。
惊蛰快步走过去,把小叫花子拽到小巷子里,用两角钱把小叫花子手里已经包浆了的打狗棍、破褡裢买下来,顺带着交换了脚上的鞋。
然后惊蛰三把两把的把小脸弄得埋了咕汰的,身上的衣服本来就不咋地,再撕两个口子,原地滚三滚,再穿上露大脚趾的傻鞋,手持打狗棍,背着一个破褡裢,华丽丽的走在大街上,说他不是要饭的都没人信。
这一切都没人教过他,完全是凭感觉自己领悟……
惊蛰抓紧时间一路往县城西门走,发现街面上明显不对劲,但具体如何不对劲,惊蛰却又说不出来。
似乎——是有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
惊蛰顺利的出了西门,走出三四里地之后,才在道边上等着韩老实, 而且为了打掩护,还拉上一个捡粪的小半拉子一起……
“你不是要饭的吗,咋还有花生米吃——那个啥,你再给我两粒呗。”捡粪的小半拉子涎着脸,眼巴巴的讨要花生米吃。
惊蛰嘿嘿一笑,“谁说要饭的就吃不起花生米了,花子房里的大筐顿顿有酒有肉,你家大人没说过这些吗?”
“啊,那我以后不捡粪了,和你一起要大饭去算了!”
惊蛰抬头,忽然眼前一亮,然后不动声色的从兜里掏出了半把花生米,全给了小半拉子,“以后再说吧,这些都给你吃了,我得要饭去了!”
说完站起身来,拎着打狗棍就走上大道,拦住了一匹跑过来的大马,“这位爷,可怜可怜我这小花子,给两个铜子买窝头吃吧!”
马上之人正是从两家子镇赶回来的韩老实,看到道边窜出来的小叫花子,已有戒备之心,手已经不动声色的放在腰边——长衫被他剪出来一个开口,正好能够到左轮枪。
人在江湖,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但定睛一看,却不由愣神:我去,这不惊蛰吗?
啥情况啊,一宿功夫就要上大饭了,这是唱的哪出戏?
不过很快就听惊蛰低声说道:“爷爷,咱们被人盯上了,不能进城。继续往前走不远有一条岔路,是去赵家窝棚屯子的,你往那边走一段,等着我就行。”
韩老实大惊,但表面不动声色。
做戏要做足,于是掏兜取钱——雾草,分逼没有!
这才想起来:装大发了,忘找九月红打秋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