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仙升直直看着少年的一双金色眼眸。
那双眼眸中是藏不住的忧郁,这种忧郁他在梦阳的桃花眸中也看到过。
伤心,失望,疲惫……
二者的眼神几乎一模一样,忧郁中还带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憧憬与希望。
赵仙升与祂对视着,忽然说道:“你……辛苦了。”
“谢了。”
“你赵仙升……在向我道谢?”少年嘴角微微上扬,不断笑着,“已经记不清究竟有多少年,没人跟我道谢过了。”
“在法天中的这些年……你好像是第一个。”
少年的笑容透露着疲惫:“我累了啊,真的很累了,不管怎样……我都要歇歇了。”
“万万年之后,你赵仙升如果也有那么一刻觉得累了,也可以将长生与不老别赐予两人,说不定等着等着……也有人会站出来,替你,为人族,扛起这个不必要的重担,延续这条灰线。”
赵仙升只是看着祂,不言语。
眼前的这位人族初祖,万万年以来的第一人,一人开启修行之路,带领人族渐次登高,庇佑人族成为万灵之长。
最终走出一条绝对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合道之路,一人合道时间,空间,人族,一人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以凡人之躯,成就天道,代表世间意志,又以光阴,寰宇揉杂人心拉扯出一条天命灰线,为人族规划了万年万古万万世。
如此这般的存在,竟然会说祂……累了?
可祂……为人族,为人间已经做的足够多了,多的不能再多了,没人能够站在制高点去指责祂。
因为……祂站就在最高处,看着这人间万年万古万万世。
“自我合道之时,便独自一人,登临法天,俯瞰人间,庇护人族。”少年自嘲一笑,“不过……作茧自缚,画地为牢罢了。”
“一切的一切都最终会有结果,那便就此罢了。”少年喃喃自语,面容开始变得模糊,一袭红衣变为一道虚影,又化作黑白两道流光,重归法天。
那条看不见起点与终点的灰线,随着虚影的消失,也不见了痕迹。
恍惚之间,一切的一切都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一触即碎,一触即崩。
忽有声音回荡,引起天地共响。
“赵仙升,你该回那人间去了。”
头顶天,传来一个空灵飘渺的声音:“赵仙升,你该回那人间去了。”
足下地,传来一个粗犷厚重的声音:“赵仙升,你该回那人间去了。”
一柄青色长剑破开一片黑白,出现在赵仙升面前。
长剑无鞘,简单古朴,剑上用符箓篆刻着“长生”二字。
天下第一名剑,长生剑。
一件绣着日月星辰,太极八卦的紫金道袍,自行在其身上浮现。
道袍名为“天衣”,天衣无缝。
一枚篆刻着细密云纹的紫金葫芦悬挂于腰间。
紫金酒葫芦,好友所赠。
赵仙升长长呼出一口气,感受着再不被法天镇压的仙境修为。
他挠了挠头,无奈笑道:“老子的这一身仙境修为啊,可惜马上就要没了。”
向前走出几步,便将长生剑握在手中,手指抚过刻有无数金色小楷的剑身,嘴中轻喝一声:“逆长生。”
道法终极——逆长生。赵仙升自《长生诀》中所参悟而出。
话音未落,他满头白发瞬成青丝,眼角皱纹被抚平,佝偻的脊背逐渐挺直,脑后燃起一团清幽色的火焰。
万千心境之中,只有一剑出鞘,剑气纵横,剑意盎然,剑光璀璨。
身后出现一点光亮,而后暮然祭出一尊巨大的剑仙法像,头顶白天,脚踏黑地,拄剑立于法天之中。
剑仙出剑,随心所欲,最为自由。
赵仙升还要再次于这法天中递出那倾力一剑。
人与剑,从人间来,要开天门。
剑与人,从天上来,要落人间。
三千大道,我心一念。
久悬天上,要落人间。
此倾力一剑,剑名:落人间。
赵仙升双手拄剑而立,身后剑仙法相亦是如此。
他双眼微眯,轻声喝道:“落。”
一身的浩大剑气充盈法天当中,剑气搅动,使之四周的黑白天地旋转形成旋涡。
一抹似是在这法天之中游荡了万万年的粹然剑光从黑白旋涡中探出,轰然落于黑白天地。
粹然剑光径直砸穿法天之后,又在瞬间收敛全部光泽,笔直一线,从天而降,降临人间,无声无息。
待剑光散去,一位白须白发,身穿破败道袍的老道士,手持一柄锈蚀的长剑,从中缓缓走出。
老道士伸手抚了抚白须,捶了捶胸口,将那柄模样老旧的长剑收回袖中。
他明白,现在……他失去了一切修为,要从零开始,从灵开始。
不过没关系,他是赵仙升。
赵仙升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片山林之中。
他回首望去,不远处有巍峨皇城伫立。
目光穷尽处,隐约可见城门牌匾处,所题的黑金色大字——玄皇。
他向前看去,不远处有滔滔河水奔流。
滔滔长河,滚滚东流水,浪花淘尽,水雾蒸腾。
滔滔奔流的河水中,竟还隐约有一抹红光沉沉浮浮。
赵仙升眯眼看去,发现那抹沉浮的红光是一柄绯红色的桃木剑。
那柄桃木剑,就这么在河水中上下沉浮着,却也不见随河水飘移流动,好像是专门在此等待赵仙升的到来似的。
赵仙升口中轻声念叨着:“梦阳啊,梦阳啊……”
他向那柄桃木剑缓缓走去,开始破境,十步一境,虽步履蹒跚,却一步未停。
一十步,入臻化境。
二十步,立命凡境。
三十步,空明心境。
四十步,浩瀚海境。
五十步,载物地境。
统共五十步,老道士才走了五十步,便依靠着自己的剑道造诣,不顾根基,强行破境,直接从一位无境之人成为了一位载物地境的大修士了。
地境,就已是极限了吗……赵仙升抹去嘴角渗出的血迹,无奈摇了摇头。
不打根基,强行破境,代价不小,后果更大。
可赵仙升,管不了这么多,必须让自己起码有自保之力才行。
这人间……我回来了。
赵仙升抬头看着蓝天白云,又俯身抓起一把泥土,在指尖轻轻碾碎,口中喃喃道:“梦阳……我回来了。”
道士回了人间,却再不见那一袭红衣。
道士……又是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