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贵自小被尚妈妈溺爱,又因尚妈妈在老太太跟前得脸的缘故,在内宅横冲直撞,从没吃过苦头。家里的日子虽然不错,可怎么和侯府比?如今听说要被赶出去,他竟然耍起了脾气,不管不顾、哭天抢地不肯走。老太太在自己儿媳面前从来没这么丢脸过,气得七窍生烟,直接唤了粗使婆子进来,就要捆人。金贵如何肯乖乖就范,和几个婆子拼命厮打,居然打破了一个婆子的头,挠花了一个婆子的脸,踹伤了一个婆子的腿。尚妈妈吓得哎呦哎呦地喊孙儿住手,可那小子哪里肯听。孙氏身边的婆子也上前帮忙,但架不住半大小子身子灵活。金贵从桌子下钻过,绕着屏风跑,蹦上一个椅子,跳向长几……一时间松福堂里人仰马翻,好不热闹。
那小子居然自己折腾开心了,一边跑一边笑。一个婆子瞅准机会,一把薅住他正要从桌上蹦下的一条腿。金贵整个身子瞬间失了平衡栽下去,一头撞在了旁边铜制的火炉上。火炉温高,加上质硬无比,众人只听到砰的一声响,那小子就扑倒在火炉边的地上,抖了几下身子,不动了。
婆子们惊呼连连,一个胆大的挪上前,把人翻了过来,只见金贵的前额瘪进去一块,有血从一侧汩汩流出,再探鼻息,已经微弱难辨。尚妈妈冲过来,扑到金贵身上连声呼叫,哭声嚎啕。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置。老太太见事情没法收场,竟然直接假装晕厥,留了烂摊子给孙氏。孙氏气得脸色发紫。一个奴才,折腾至此,送了性命自是活该,可这么死在老太太的松福堂正屋里,传出去侯府哪里还有半分颜面!
孙氏命婆子直接堵了尚妈妈的嘴,将人捆去杂物房关起来,又遣人唤了府医来。府医看了老太太,说急火攻心而已,无碍,养几日就好;又查看金贵,说人已经断气,摇着头告退而去。
孙氏忍着气恼,吩咐松福堂的人收拾残局,甩袖直接回了自己的荡忧院。她可不给人背锅。既然是老太太的人,由着老太太自己折腾、自己处置。
老太太躺在床上,听外边没了动静,就示意身边的婢女出去看看。婢女一会儿就转了回来。听说孙氏直接走了,金贵的尸身还在正厅里躺着,老太太气得把床上的被褥、引枕通通扔到了地上。如今连孙氏都敢给她甩脸子了,她这日子过得怎么就这么惨!
一通脾气发下来,无论多不情愿,老太太也得爬起来处理后续。毕竟松福院停个死人,她想着就晦气无比,连带着尚妈妈也恨上了。一个老虔奴,给了三分颜面,居然让孙子骑到自己头上,给自己这么大没脸,知道谁是主子不?
当天尚妈妈被打了十大板子,连同金贵的尸体一同被送回了家里。尚妈妈两个儿子各管着老太太的一个庄子。金贵是尚妈妈小儿子唯一的孩子,所以自小骄纵。老太太派去的人把尚妈妈的小儿子和媳妇一顿臭骂,警告说如果乱说话就直接发卖。尚妈妈一家无论心里如何想,嘴上却是一句不满不敢有。孩子没了大不了再生,一家子性命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尚妈妈一家如何愁云惨淡不必言表,只说赵荑这边听说了金贵的事儿,直愣了好一阵子。不待在侯府而已,至于往死里作么?他以为自己是贾宝玉,可以在后宅和姐姐妹妹一直厮混长大么?
一个对自己身份没有清晰认知的人,只能蠢死还不自知。
赵荑想让金贵出了内宅,至于去哪里,她根本无所谓。可没想到这人把自己折腾死了,这可怪不到她。赵荑从来不会有“我不杀伯仁,伯仁为我而死”的愧疚。路是自己选了走的,没人强迫。
既然事情已经解决,赵荑就丢开不想。而二太太孙氏那里依旧没有从坏情绪里走出来。孙氏觉得晦气极了。她也听说老太太带尚妈妈去了漻园,她直觉这事儿和赵荑脱不开干系。可事情是大奶奶挑起的。她派人查问了大奶奶身边的人,都说大奶奶从来不听下人说话,自己出了院子就信步闲逛,碰到金贵纯属意外。孙氏总觉不对,可查来查去就是没有漏洞,连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草木皆兵了。
濯园西厢房里,荀珍拍着荀婉,看着她一点点合了眼睛沉沉入睡,自己却丝毫没有睡意。
她那日想回去和婶娘道歉,孩子里,自己年纪最大,却只知贪玩,害婶娘差点被责罚。走到门口踌躇着该怎么说的时候,她听到了漾儿姐姐和婶娘说话,知道是尚妈妈想害婶娘。婶娘说那毕竟是孩子,不必太过,赶出院子就好。漾儿姐姐说最好让那孩子冲撞了哪个蛮横主子,直接闹开来,顺势撵了那孩子出去,她马上想到了娘亲。
她听见婶娘说这个主意可行的时候,直接闯进去,说了娘亲合适的话。婶娘一直保护她和妹妹,她一定得为婶娘做些事情。她央求婶娘让她把母亲引到金贵常去的地方,婶娘不同意,但经不住她坚持。当日,她故意穿了娘亲最讨厌的绿色袄裙,趁娘亲闲逛时候从甬道拐角跑过。她知道娘亲一定能认出她,也一定会追过来。因为每次穿那条裙子,她都会被娘亲责骂,甚至被打。她不知道原因,但娘亲发脾气不需要理由,久了她连问为什么都不问了。
看到母亲和金贵撞到一处,她开心极了。终于帮到婶娘,她无比兴奋。但今儿个听说金贵死了,她忽然很害怕。是不是因为她,那个金贵才死的?是她害了人么?她惶惶不安。上课时候她弄掉了砚台,墨汁溅了一身;许妈妈教药膳的时候,她抓了一把香叶直接扔进炖锅,气得许妈妈哎呀大叫;听婶娘讲故事的时候,她不断走神,都不记得故事到底讲了什么。
荀珍愣愣地盯着头顶细白棉纱的承尘,不知自己在想什么,直到一只手落在了她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