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老太爷回府时候已是辰时一刻,进了主院正厅,见继妻李氏和二儿子、三儿子,还有小女儿都在,他挑挑眉,问道:“这是有事儿?”说着,坐到了上首的主位。
“老爷近几日很忙?”李氏扫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问。
“还好。”孙老太爷端起一旁婢女刚倒好的茶,呷了一口。
“爹爹是忙着帮大姐吧。”小女儿撇嘴,一语道破。
“怎么?既说是你大姐,不该帮么?”孙老太爷晲了自己这个历来骄横的小女儿一眼,语气平淡。
小女儿噎了下,恨恨地说:“爹爹想帮谁,要帮谁,女儿哪里管的到。只爹爹别忘了,您还有二哥、三哥两个儿子呢。为了一个大姐,赔了两个哥哥的前程,爹爹怎么忍心!”
“你胡说什么!”孙老太爷将手里的茶盏啪地撂到桌上,盖子转着圈儿滚到一旁,被一旁的婢女手疾眼快一把接住。
“女儿哪里胡说!”李氏冷哼着接口。“老爷总说大哥儿不争气,大姐儿帮不到家里,两个没良心的,不若没有。如今老爷怎忘了自己的话?为了两个没良心的处处树敌,老爷可想过二哥儿和三哥儿?他们可是活生生站老爷面前呢!”李氏的声音里有了尖利。
孙老太爷闭了闭眼。素日为了安抚李氏,这样的话他的确没少说。“你也莫气!”他语气和缓了些,说:“我终归是他们的父亲。这里面有些内情,你们不必知道。只这事儿和捬义侯府有些挂连,我做什么,自是心里有数。”
“父亲心里有数么?”坐在下首的二儿子接话。“今儿个在国子监,儿子听到两个小厮和同窗说大哥的事儿,那污言秽语传的,儿子实在没脸学!谁家出了这样的不肖子孙不是遮着掩着,偏父亲不一样,又是打官司,又是帮着大姐把手往内宅伸,父亲知道国子监里怎么说我们孙家的么?心胸狭隘、睚眦必报、寡廉鲜耻……”
“够了!”孙老太爷一把将手边的茶盏扫到地上,茶盏瞬间四分五裂。一旁伺候的婢女吓得扑通跪倒一地。
“老爷这就生气了?”李氏全不在意地笑笑。“今儿个我原是要带女儿去和刑部侍郎左大人家的三公子相看,可人家临时派人来说有事儿推了。我让婢女去偷偷打听了下,才知道刑部内里早就把大哥儿那事儿查的透透儿的,大姐儿和老爷自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可哪里遮得住有心人的眼!说老爷为了那么两个,不顾眼前三个儿女,难道错了?”李氏说着,语调高昂起来。
“母亲说的是!”一直没有说话的三儿子也开了口。“本与儿子约好一同游学的两个同窗也说不能和儿子一处了。看他二人欲言又止,多半和大哥、大姐的事儿有牵扯。儿子不管父亲做什么,只希望父亲做决断的时候能想着您还有其他儿女!”
孙老太爷抖着手,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李氏和几个儿女对视一眼,看吧,只要他们一心,那孙氏算得了什么?以往有个孙梁,仗着长子的身份,颐指气使,现在他在哪儿呢?孙家与捬义侯府那自以为是的怨,且不说是多少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就只追根溯源,孙家又怎好意思反复提!孙梁兄妹算计隆昌侯府五爷夫妻,人家打回来有什么错!孙梁这事儿若真的是五爷做的手脚,他们给他烧高香还来不及,报什么仇?他们之间就没仇,说是恩还差不多!
第二日孙老太爷上朝的路上,碰到了隆昌侯荀观。两人彼此见了礼,一路沿着天街朝大兴宫缓步而行。
“侯爷看着身子硬朗,精神矍铄,实在让人羡慕啊!”孙老太爷看向隆昌侯说。
“孙老兄可比荀某强很多,机谋巧算仍不减当年,极是——心宽体健。”隆昌侯目视前方,声音淡淡,尤其在极是后面拖长了音。“我那大房的几个小娃儿吃坏了东西,我日日忧心,哪里能像孙老兄一样吃得好,睡得香。”
孙老太爷紧了紧垂着的手,笑着说:“孩子胃肠弱,吃东西不消化很是正常。侯爷对后辈的拳拳爱护之心,让孙某汗颜。”
“怎会汗颜?”隆昌侯停了步子,侧头看孙老太爷。“孙兄为女儿之心、之举,非常人能及!”说罢,再不看孙老太爷一眼,大步离开。
孙老太爷抬起右手在空中虚抓了下,悻悻地垂了下去。
当日早朝,隆昌侯弹劾朝议大夫孙长翼纵奴恣为,随意打砸百姓赖以为生计的摊位,且当街行凶伤人,需严厉惩戒,以正朝纲,以平民愤。众臣哗然。要知隆昌侯多年如隐形人一般,极少弹劾任何人,这次居然是弹劾自己亲家。孙老太爷脸上青白交加,只垂头不理众人的窃窃私语和异样目光。
这边孙老太爷郁郁难受,那边赵荑开心地翻着账册,嗯,最近生意不错,钱没少赚。那孙老太爷继妻真是个痛快的,一听说是能让孙氏不好受的事儿,立马答应下来。依着孙氏鳄心鹂语的性子,孙老太爷继妻当年估计没少在她手里吃瓜落,而她娇纵跋扈、虐待继子女的名声究竟真假,还真不好说!如今她得了机会,在孙氏手里吃的亏,哪里会不还回去?人这辈子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还是少结仇怨的好!荀老侯爷那里,她故意找了个借口,跟侯爷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她没有直接的证据指证孙氏和孙老太爷,但这世上有些事儿本就无需证据。荀老侯爷只要不傻,就能懂她的意思,就能想通其中的关窍。只要是个正常人,就会对孙家父女的做法深恶痛绝。又何况,五个孩子都是老侯爷的血脉至亲。
至于孙老太爷是不是真能就此打住,不再帮孙氏,赵荑对此不敢盲目乐观,但能让对方收敛些总是好的。孙家父女心思狭隘,睚眦必报,做事完全没有底线,这样的人,如潜匿在污水沟底的鳄鱼,伺机就会张开血盆大口扑出来咬人,凶残阴毒得紧。
赵荑想想,提笔给荀翊写了信。信里细细交代了关于孙家父女这些日子的一切举动。她不知道孙家的手臂有多长,但提醒荀翊当心总会让她安心些。不知道她的相公是不是知道她的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