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陷入绝对黑暗的第七个呼吸,王守仁听见自己睫毛结霜的脆响。不是冰霜,是青铜结晶在眼睑生长。他摸索着去掏火折子,指尖触到的铜镜碎片突然发烫,在掌心烙出北斗状灼痕。
\"嚓——\"
火光亮起的刹那,二十八面铜镜同时渗出黑血。王守仁的皂靴陷进突然软化的青砖地,那些砖缝里探出的苍白手指正攥住他的脚踝。镜中倒影们齐声低笑,笑声里混着铜钱坠地的叮当声。
\"格物致知...\"他咬破舌尖,血腥味混着铜锈在口中漫开,\"镜畏火,金畏酸...\"
话音未落,左侧铜镜突然迸裂。碎片如蝗群般扑来,王守仁旋身用大氅遮挡,布料撕裂声里传来皮肉灼烧的焦臭。低头看去,那些嵌在毛料里的碎片正蠕动着钻入皮肤,在手臂上拼出半幅星宿图。
祭坛上的主镜发出瓷器淬火的嘶鸣。王守仁蹚着没膝的青铜汁液逼近镜面,看见自己的倒影正在融化——五官化作铜水流向下颌,空荡荡的眼窝里游动着两尾阴阳鱼。
\"你便是这般蛊惑祖父的么?\"他将染血的铜镜碎片按在镜面裂纹处。主镜突然映出三十年前的雨夜:年轻时的王伦瘫坐在同样的地窖,手中捧着颗青铜化的心脏,二十八面铜镜里伸出锁链缠住他的四肢。
幻象中的王伦突然转头,腐烂的嘴唇吐出带铜砂的字句:\"血脉为引...镜裂则人亡...\"现实中的祭坛应声震动,王守仁怀中的族谱自动翻开,新生的青铜书页割破他的指尖。
血珠坠入镜面裂纹的刹那,地窖四壁渗出柏油状物质。王守仁踉跄后退,撞翻的铜镜里伸出半截青铜手臂,指尖捏着枚刻有\"王华\"字样的铜钱。当他用匕首斩断手臂时,断口处喷出的不是血液而是铜砂,那些砂粒在空中凝成父亲临终前的面容。
\"仁儿...掀开祭坛...\"幻影的胸腔里传出齿轮转动的声响,\"底下藏着...\"话音未落,整座地窖突然倾斜,青铜汁液化作浪涛将他拍向主镜。
镜面裂纹已蔓延到现实空间。王守仁攀住祭坛边缘时,看见自己的倒影正被二十八条锁链贯穿。倒影的嘴唇诡异地翕动,虽然无声,他却读懂了唇语:\"你便是第二十九面镜。\"
寅时的更鼓穿透地层传来,闷如垂死者的心跳。王守仁突然发力掀翻祭坛,青铜基座下露出具蜷缩的尸骸——正是三十年前的王伦。腐尸手中紧攥着半卷《春秋》,竹简上布满指甲抓挠的血字:\"以形补形,焚心镇镜。\"
尸骸的眼窝里游出两尾青铜鱼,在空中首尾相衔成阴阳图案。王守仁挥刀斩向双鱼的瞬间,整座地窖响起万千铜镜碎裂的哀鸣。主镜裂纹中迸出青灰色火焰,将他右臂的铜化斑痕烧得滋滋作响。
\"原来如此...\"剧痛反而令他清明,\"火克金,心火焚镜...\"
他咬开左手腕,将热血泼向燃烧的主镜。血液触到青火的刹那,镜中浮现出整座余姚县城的地下脉络——二十八条青铜暗渠汇向县衙,每条暗渠都对应一面铜镜的位置。
地窖开始坍塌。王守仁攥着祖父的腐尸跃向暗道,身后传来镜灵不甘的嘶吼。那些青铜汁液凝成巨手抓向他后心时,怀中尸骸突然睁眼,王伦的右手生生插进他胸膛。
\"孙儿...借心一用...\"
剧痛中,王守仁看见自己的心脏被扯出胸腔。那团血肉在青铜化的手掌上跳动,每条血管都连着铜镜裂纹。当王伦将心脏按进主镜裂痕时,整座县城的地面传来龙吟般的震颤。
暗道在身后彻底崩塌。王守仁爬出地面时,东方初露的晨光正照在县衙的獬豸像上。青铜神兽的独角突然断裂,落地化作带血的铜镜碎片,镜面映出的他胸腔空空如也,却有青铜色的经络正在缓慢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