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峪收到南山月送入府里的信,上面提到了温念之。
南峪知道那女子,去年还在定安城传得沸沸扬扬。将军盛宠,盖过了府里的侧夫人。但南峪一开始只觉是萧锦羡色令智昏。青楼女子,不足为惧。直到他看了信,便晓得温念之定是突破口。
恰逢凌王韩宥嘉亦从雁回楼买下了一条情报:萧锦羡的软肋。
韩宥嘉恼恨萧锦羡,原是因凌王与齐铭密谋,要在幽云战事上除掉此人,继而折掉章恒的羽翼。
换句话说,亦是折掉太子的羽翼。
但这人大获而胜,班师回朝,更是得了庆帝亲自封赏。
韩宥嘉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深知,此人不除,将是他谋大事的最大绊脚石。
于是,不便露头的凌王,撺掇朝中势力,寻着机会将萧锦羡引出京城。
但不知太子殿下吃错了什么药,竟在无形中帮了他一把……
凌王同时按下南峪,花了重金请陆江临出面。
是以,要他从温念之身上着手,扣下萧锦羡谋反的罪证。
哪怕是,屈打成招。
在陆江临的计策里,萧锦羡心思深沉,定是觉察到了将军府里的眼睛。
萧锦羡离京,在陆江临眼中亦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将军府内宅的纷争,他亦是探得一二。
索性,陆江临派人将温念之引来城东的庄子。
在将军府的视野里,没有他陆江临的存在。连今日的一行人,都是南府的装扮。
温念之一旦出事,萧锦羡便只能先朝南家入手。他有足够的时间问出他想要的东西……
自打雁回楼查出萧锦羡的真实身份,陆江临便起了心。
硬是花费一番功夫,将他研究得透透彻彻。
既然凌王出了价,他正好会会此人。
这个叫温念之的,他还没腾出手来好生查探一番。这女子看起来与他亲密无间,她一定知道萧锦羡的很多秘密。
最关键的那条:赵云州背负一身仇恨,在大庆身居高位,隐姓埋名。那么他甘心吗?他想做什么……
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从她嘴里拷问出来。
于陆江临而言,萧锦羡是一柄尚未出世的利剑。
不过,他也交代了魏然,毕竟是个女子,该怜香惜玉的还是要怜惜一番。
魏然跟了陆江临许久,深知自家少爷的秉性。
是以,该上的刑还是得上。
*
陆江临住在雁回楼最好的厢房内。
魏然去了地底的暗室,他则喊了一壶清酒,对着镜湖独酌。
他喝了很多,不知不觉,竟躺在榻上睡着了。
陆江临好像做了一个漫长的梦,他梦见了三年前的救命恩人。
在梦里,她的面容早已变得模糊。可是,这些年他一直未曾放弃寻找她。
尽管,他不知她姓甚名谁,年龄几何。
他一手创立雁回楼,最开始的初衷便只是因那救过他性命的女子。
陆江临是大宁陆氏嫡子。
在他出生前,陆家已然是大宁最大的商行。手握多条产业,富可敌国。
自然,也惹来不少仇家。
在他出生后,陆父为了保护他,将他送出陆府,留在一处不起眼的庄子中。为他请了最好的先生,将他教养得很好。
知书达理,温润如玉。
天生一颗七窍玲珑心,极为擅长洞察人心。常年一把玉骨扇在手,端的是翩翩公子,聪慧无双。
变故发生在他十八岁那年。
大宁陈皇后的母家,曾经亦靠着陆家发财,两家原本交好。
然而,只因生意上的分歧,致使两家最终分道扬镳。
三国常年战乱,药材与粮食便成了最为重要的战备资源。
可这大头都让陆家占着,陈家眼红不已。
因两家曾经交好,陈家得知陆家有一嫡子,被贵养在府外。
那年,陈皇后纵容母家,一方面对着陆江临下手。另一方面,陆父顾着自己的嫡子,于生意场上尚腾不出手来。
于是包含药材在内的多条商业产线,均被陈家拿捏。陆氏一门,大厦将倾。
陆江临一路躲避陈家的追兵,直至东庆定安城郊外。
他与家丁走散,还是被陈家派的人追上。一阵乱棍,将他打得在死亡的边缘徘徊。若非碰上定安城郊的郡守巡查,最后致命的一剑已贯穿他的胸膛。
陈家的人逃散后,陆江临还吊着最后一口气,晕死过去,连呼吸都微乎其微。
但郡守以为这人已被活活打死,便叫人将他扔进了乱葬岗。
他被埋在一团乱糟糟的枯叶之下,濒死的边缘,晕了醒,醒了又晕过去。
他听见有人在他不远处,絮絮叨叨念了一整天。但那人说了些什么,他却一个字也没听清。
他想喊,可是没有半分力气,什么话也喊不出来。
直至入了夜,那人终于起身,从他身旁经过。
陆江临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捉住她的脚腕,只说了两个字,“救我。”
他知道,这是他活下去的唯一机会。
他想活下去,为了陆家, 为了父亲。也为了世仇陈家。
他想活着,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可那人害怕的跑远了……
陆江临眼中微弱的光亮渐渐熄灭。
再次醒来时,他已在城中的医馆中。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救他性命的小恩人,明明是个小丫头,却偏偏扮作男子。她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理由,他想。
陆江临没有追问,直觉告诉他,她也很凄惨很可怜。
小丫头几乎每天都来看他,他很开心。
后来,每每陆江临回想起那些日子。竟觉那是他二十一年来,最轻松的几天。
没有人逼着他念书,没有人逼着他学习商道,没有算计,没有筹谋。每天,他最期盼的,便是小丫头来看他。
与他说一会儿话,尽管她每次说的都是些絮絮叨叨的琐事。比如,今日在街上打了谁,又吃了什么好吃的,如此云云。
那是他最喜欢的几日。
陆江临知道,小丫头过得并不好。可即使是这样,即使她再害怕,那样一个小人儿,还是拼了全身气力,在鬼门关前拉了他一把。
所以,他打定主意,待他安定下来,就来带她走。
陆家的人终于寻来,他要离开了。可是那天,她没有来。
他等了很久,等到再不能耽搁,只好留下了那坠子,盼着有朝一日能够相认。
直到上了马车,他才开始后悔。小女孩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他都忘了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