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铜锈蚀心
腊月初八的燕都覆着薄雪,沈家商行的铸币坊却暖意融融。林小满立在铜炉旁,指尖摩挲着一枚新铸的“永通泉货”——钱币边缘泛着青绿,迎着光细看,竟有蛇鳞般的暗纹流转。
“不是毒,是贪。”沈明轩抖开市舶司密卷,指腹掠过暹罗矿脉图,“古商会用掺了蛇纹铜的劣币换走官银,市面上一吊钱里三成是这种‘锈心钱’,百姓存得越久,钱囊便烂得越快。”
月无痕抽刀轻挑钱串,铜币相击时溅起细碎火花:“若任其流通……”
“米铺的秤会缺斤短两,布庄的尺会莫名缩短。”林小满将铜币浸入桂花醋,青纹遇酸竟化作一缕烟消散,“锈心铜最怕两样东西——陈醋的澄澈,与阳光的透亮。”
子时梆声荡过街巷,燕都十三座城门的铜钉被悄悄涂满米醋。沈家商队的牛车载着晒干的柑橘皮,沿街撒成北斗七星阵。林小满立在鼓楼飞檐上,看晨光刺破云层,铜钉在光照下蒸腾起青烟,沿街商铺的锈心钱如雪消融,淌成满地澄黄的铜汁。
“收网吧。”沈明轩扣响玉磬。
四十九家粮铺忽然卸下匾额,露出背后鎏金的“兑”字。伙计们搬出酸柑木箱,凡持锈心钱者,可兑双倍净钱,另赠一包驱霉的橘皮香囊。
古商会的银车在长街尽头被围得水泄不通。谢夫人派来的管事刚掀开车帘,便被橘香呛得连退三步:“荒唐!你们这是要掏空自己的钱库!”
“沈家的库银?”林小满拨开人群,腕间银铃清越,“您不妨敲敲车辕。”
管事铁青着脸叩响车板,空洞回声惊飞檐下雀——满车“银锭”竟是空心陶模,内塞晒干的橘皮与艾草。沈明轩负手轻笑:“跟古商会学的,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2. 穗浪藏春
腊月十五,林小满赤足踏入官仓,麦堆在晨光下泛着柔金。她抓一把新粮轻捻,麦粒间竟掺着细小的褐壳,指尖一搓,散出刺鼻的霉味。
“粮蠹不在仓廪,在人心。”她翻开粮袋夹层,抽出一条织锦腰带——金线绣着古商会的蛇纹,“谢夫人要蛀空的不是粮仓,是百姓对丰年的盼头。”
沈明轩展开燕都水脉图,朱砂勾连的暗渠形如蛛网:“七座官仓对应七条水道,古商会在渠底埋了腐草种,春汛一到,霉毒便会随水流毒害万亩良田。”
月无痕忽然掀开仓顶明瓦,一束光漏入粮山缝隙。霉斑在光柱下蜷缩褪色,竟露出几株嫩绿的燕麦苗!林小满轻抚麦叶,露珠滚落银碟,凝成“辰时三刻”四字。
“腐草最惧新生。”她将银碟递给沈明轩,“有人要在明日辰时引渠毁田。”
当夜,沈家学徒扮作灯匠走街串巷。花灯里藏着晒干的蒲公英籽,百姓依言将灯放入河渠。种子遇水萌发,根须缠住腐草,翌日朝阳初升时,河面竟漂起绵延十里的绒白花海。
林小满立在石桥拱顶,看蒲公英的绒伞裹住古商会私仓的檐角。她射出一支芦苇箭,箭尾的艾草包凌空炸开,混着晨雾凝成青雨——
“这道‘洗尘露’,润润诸位的枯心。”
3. 千灶烹香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的燕都飘起炊烟。谢夫人包下天香楼,在庭中架起九口青瓷瓮,瓮中炖着四海奇珍:岭南的荔枝蜜、西域的胡麻油、江南的藕粉圆……
“此宴名‘天纲’。”她广袖轻扬,瓮中热雾腾如祥云,“林姑娘若破得了,古商会自断商路;若破不了……”雀羽扇指向城南,“我要沈家那尊神农鼎。”
林小满摘下发间竹簪,在青石板上画出九宫格。她从百家讨来灶灰,混着初雪捏出七十二只陶灶,每只灶眼填入不同的香药——橘皮、茴香、松针、薄荷……
“古有神农尝百草,今有万灶烹天纲。”她引燃灶群,药香冲散瓮中浊气,热雾里竟浮现各州风物:漠北牧民熬着奶羹,南疆少女采着新茶,东海渔娘晒着虾脯……每一幕都裹着炊香,汇成溪流注入谢夫人的金瓮!
“障眼法!”谢夫人掀翻瓷瓮,热汤泼向人群。沈明轩甩出盐袋,雪盐遇汤凝成雾障,林小满趁机将蜂蜜抹在雾面——
蜜痕流淌成《齐民要术》残章,水雾在日光下映出箴言:“民以食为天,无民则天纲倾!”
围观百姓忽然欢笑,他们掏出怀中的年糕、腊肠抛向空中。食物雨落进古商会的粮车,车辕在香雨中发芽抽枝,转眼化作缀满金桔的树。
“谢夫人可知,金桔最喜铜臭?”林小满轻点枝头,沉甸甸的果实坠地裂开,内里竟裹着古商会私铸的锈心钱!
4. 炊烟化雨
腊月三十,燕都雪霁。沈明轩立在沈家祠堂前,神农鼎的铜绿被他拭成星河。鼎腹铭文在暮色中显现:“炊烟不绝,天道不灭。”
林小满将百家米倒入鼎中,米粒遇雪膨胀,在台阶上铺出大燕山河图。麦香缠住古商会的暗桩,所经之处,锈心钱化作春泥。
“该收官了。”她解下同心结,与沈明轩的玉佩相扣。双玉嵌进神农鼎的云纹,天际传来悠远鹤鸣——十二州官仓的陈粮同时发芽,绿苗间升起万千萤火,凝成新的《炊民录》悬于苍穹。
卷首八字温暖如阳:
“炊烟袅处,即是吾乡。”
月无痕抛来谢夫人的金丝账本,册页间夹着半幅血契——朝中权贵竟以田契押注商战!林小满将账本浸入米浆,墨迹晕开后,浮现的却是各州百姓的炊烟图……
“他们押得了田产,押不住人间烟火。”沈明轩挥袖扫落残页。碎纸纷飞中,上元节的灯笼自巷尾亮起,流民们用古商会的绸缎糊成走马灯,映出五谷丰登的剪影。
雪地上,最后一粒麦种钻入谢夫人的锦囊。她踉跄跌坐时,囊中忽有绿芽破袋而出,在风中舒展成一片麦田。
“天下最浓的香,是瓦罐里咕嘟的菜粥;最亮的星,是除夕夜守岁的灶火。谢夫人,你算得出钱粮盈亏,却量不尽一碗热饭的温度。”
林小满将《炊民录》残卷投入神农鼎,火光中,历代农人虚影躬身播种,麦穗化作金雨落入山河。
沈明轩握紧她的手,掌纹间铜绿褪尽,新生出细茧——那是握锄栽秧的茧,是千千万万炊烟下的手。
——金鼎炊烟起,万物自生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