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昨日辗转反侧,实在难以入眠。一来是尔等行为太寒朕心,二来则是政务着实繁多,急需贤臣为朕分担。”
“可是,自先帝起,皇帝亲自处理天下事务,便已成惯例。这不只是心忧国家之故,也是为防止吕不韦、魏冉之辈再起之必然手段。”
眼看着皇帝把事情的严重性不断上抬,李斯与冯去疾心中的不妙之感,愈加严重。
而且皇帝这么一说,两人都没有办法跳出来说:我就是贤臣,我愿意分担政务。
现在跳出来就不是贤臣了,而是吕不韦。
“朕今日什么事也没干,为了思虑此事,连膳食都只进了一餐。”
“不过,愚者千虑,也有一得,何况朕乎?”胡亥毫不掩饰自己自信的本质,毕竟这个时代还没有普信男的称呼,而且他自己认为,相比于过度自信,过度的妄自菲薄才是更大的问题。
“请陛下明言。”冯去疾有点绷不住了。
“朕有意,除祭祀兵戈之事、朝堂千石官员或爵位少上造以上奏章外,日常国家政务,悉数委于二位。”
李斯和冯去疾都没有心动,他们知道必有下文。
果然,皇帝紧接着说道:
“然,朕虽然十分相信二位丞相是忠臣、是君子,但孤实在无法相信后来之人的品德皆能与二位一般。正如天下众人之所以需要秦律,便是因为人性本就放纵,此中道理一般无二。”
“因此,寡人的想法是,二位丞相照常处理政务,但所有奏章文件都需要写好处理方式之后送入皇宫,待朕盖下玉玺表明准许之后,会再次送回相府。如此,才可明文散发出去,进入执行环节。否则,视为无效。”
“这件事纷杂繁扰,需要二位丞相打出一个榜样来,给后来人形成惯例,并以类似秦律的形式,将此事化为制度。如此,才能定下来。”
“从此之后,政务处置流程非皇命不得动摇、更改。”
二人眉间的忧愁有些浓重,虽说秦朝的丞相,本就是皇权的戏子,但也不能嫖完不给钱吧。
什么左膀右臂,他冯去疾算是看清楚了,秦王世世代代都是凉薄的性子,这玩意儿刻在骨髓里的。
眼下上面是皇帝,右边是有拥立皇帝之功的走狗,自己独木难支,绝难抗衡。
难不成,自己要弃相位而走吗?
冯去疾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中,李斯看冯去疾不说话,只得自己站出来回应皇帝。
“陛下,此事一出,恐动摇丞相权威,难以再替君王统领百官。”
胡亥:“此事暂时不需明文规定,但孤希望,你我君臣三人之间能有默契。”
“况且,只要朕支持,并将绝大部分奏章一次性直接通过,那又怎么会动摇相府权威呢?”
听着皇帝避重就轻的话语,李斯颇感无奈。
就在李斯正欲顺坡下驴,拿着皇帝给的遮羞布打算就这么算了的时候,突然被冯去疾打断。
“陛下圣明。天下之事本就由陛下圣裁,陛下此举并无不妥。”
此言一出,李斯瞠目结舌,他本以为冯去疾会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言论,然后挂冠而去。
谁料你这个浓眉大眼的也叛变了?
“哈哈哈哈。右相果然资深望厚、老成谋国,实乃我大秦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啊。”
“陛下过誉了,老臣汗颜。”
大事已经商定,几人商业互捧了几句后,便散去了。
“郑履,拟制,加封右相食邑三百户。原因……编个什么好呢?就写,帝数咨其国政,获益匪浅,甚悦之,遂赏。”
“诺。”
胡亥百无聊赖的看着大殿外的远处,那里正有一队兵士在巡逻。
他知道,增益300户,这封不住他们的嘴。
相权与皇权之争可是贯穿了足足2000年历史,他现在之所以能做成此事,主要是依靠这个时代特殊的政治体制,他现在如果不纠结人心大势等问题,不管想要做什么,都很难有人能挡住他。
但说到底,这都是依靠着商鞅改革之后的政治惯性在行事,更近一些,可以说是依靠着秦始皇留下的余威在做事,两个老头子看似毕恭毕敬的退下了,但他很明显的感觉到两位丞相对他的疏远与抗拒。
这一切,究其根本,都是因为他胡亥本人目前没有做成任何较大的功绩,他现在的情况并不适合在任何一个领域进行深度变法,大家伙儿不会服他的。
不过也还好,这种不放在明面上的改动,并不会让他受到特别严重的冲击。更何况秦朝本就处于大变动时代,对于皇帝的大动作,大家都习惯了,以前废相邦置左右二相这种事,也没咋见过。
胡亥回过神来,舒了一口气,“此事应该是落定了,但短时间内不能再动顶层设计了。”
胡亥对这个时代其实是有很多好奇的,不管是侠义精神,还是以下克上;不管是统一战争,还是复古寻礼。这种一脉相传又极度差异的文化感受,让他深感迷恋。
如果拎出一些具体的变化,胡亥会想到,自宋代以后,对皇帝的阴谋诡谲的下黑手便越来越多,比如火烧、比如落水、比如生病开错药、比如吃虎狼之药驾崩、比如皇帝坠马、比如身边之人勒脖子……诸如此类,可谓是五花八门。
而在这秦汉时代,大伙儿似乎更喜欢男人般的对决----直接拔剑造反。
这就很神奇。
在秦国的开拓史中,不止一次的记录了,没有继位的公子们挑战君主的案例。
而且,有人成功了!
“啧,我喜欢这个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