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彪带着手下一顿皮鞭抽打过去,场面顿时就乱成了一锅粥。
这被打的羌蛮人是另外一个前来助战的小部落的,本来最近心情就是不爽,又担忧部落里的老弱妇孺和大量牲畜如何度过这个冬天,大家都窝着一肚子的气,再加上外部的供应虽然被截断,各个部落被汉军剿杀的消息是无论如何也瞒不住了。
截止到目前,明眼人都知道,狼堡事实上已经被汉军给孤立了。羌蛮人最不该的是第三次下山,直接打破了越巂郡城,彻底将汉家政府惹恼了,人家这次是来真格的,但羌蛮人却像是忽然没了章法一样,打也不敢打,逃又不敢逃。
迄今为止,除了登巴部落夜间出去偷袭一次并且全军覆没之外,除了当初汉家大队骑兵队伍来狼堡城池前晃荡了一次,他们甚至连汉军的眉眼儿都没有看清楚过。
羌蛮人并非不知道汉家的强大。
汉人的性子,一人是虫,十人是虫,百人也是虫,但一旦上了千人万人,一旦被武装成军,羌蛮人无论如何骁勇,基本上只有败逃的份儿。
这是纪律之师与散兵游勇之间最大的区别。
羌蛮人一个可以打赢三个汉人,但一万羌蛮兵绝对打不过一万汉家军。
这些,都是废话,不说也罢。
抢劫羊肉的风波看似过去了,丧彪的处理也很及时,但在有心人的眼里,这个事情却刚刚开始,会在每个人的心里继续酝酿,发酵。
当这个事情爆发的时候,沈腾和猴子以及花蝴蝶正好经过这里,目睹了整件事情发展的始终。
现在的狼堡之中,沈腾属于彻彻底底的自由人士一枚,除了一些确实不能去的地方之外,他可以自由自在地游走。
各种物质库房本来就是他关注的重点,而另外一个,他们也在有意无意地观察着城堡可能隐藏着的地道所在。
猴子扯了扯沈腾的袖子,冲一个方向呶了呶嘴巴,沈腾看过去,却原来是老家伙姚伷,那个整体佝偻着身体走路一瘸一拐的家伙。
“原来这家伙也是一个爱凑热闹的主儿,哪儿哪儿的都有他!”沈腾打趣道。
沈腾悄然靠过去,假装无意踩了老家伙一脚,姚伷疼得龇牙咧嘴地抱着脚跳几下,嘴巴里嘀嘀咕咕骂一句:“欺负一个老瘸子,可不是好习惯。嘎嘣脆地——”
沈腾咧嘴一笑,揶揄道:“这大年纪了,还喜欢看热闹,就不怕闪了腰,溅一身血?”
“有什么打紧!”老爷子没有抬头,依然一副佝偻的模样,身上的羊皮子早就黑的看不出模样了,满头乱发拂面,头上还有许多杂草,稍微站远点的,还真的看不出他在说话。
况且,这老小子的身上,有一股子冲鼻子的羊骚味!
“老夫年纪大了,这不刚好又被一个莽撞的小子踩伤了脚,否则,今晚就偷偷去抹了闹事儿那家伙的脖子,保证明天会有更精彩的戏可以看。啧啧,嘎嘣脆地——”
沈腾撇了撇嘴巴,道:“果然是头老狐狸!够阴,够辣,够损!”
姚伷笑着点点头,道:“孺子可教!”
“还有,过两天,可以把前几天那全军覆没的登巴部落,说成是投诚汉军了。你的身份,传播起来会比较方便。”
看来老爷子要来一出真真假假混淆是非的把戏了。
沈腾瞥了他脚下一眼,淡淡地说道:“哟呵,换了一双鞋子,虽然破旧,但是很合脚,还装作一瘸一拐地走路,不嫌累吗?”
“小子慎言!”姚伷恨不得抽他两个大耳刮子,“你懂个屁啊,这个动作,能少干不少活儿,又不至于被当做废物直接杀掉。嘎嘣脆地——”
有冷冷的风吹过,老爷子的乱发飘散,就显得更加零乱了。
当然,味儿也更足了。
“对了,可以考虑放火的事情了。嘎嘣脆地——”
“先再乱一阵吧。你那边咋样?汉民们的生活,还熬得下去吧。”
“越来越难了。关键是吃不饱。接下来,状况会更加糟糕,一旦到了最后关头,最先被放弃的,一定是咱们这些汉民,所以,你小子得抓紧时间了。这些汉民,都是咱蜀汉子民,咱得全须全影儿地带回去!嘎嘣脆地——”
沈腾庄重地点点头,表示知道。
老爷子说的没错。
对于沈腾他们而言,只要没有到最后决战时刻,时间拖得越久,对他们自然就越有利,反正饿谁也不敢饿他们。
而且,有李大拿这个“内应”在,想让他们吃多大的亏,也不容易。
但对于那些汉民来说,则刚好相反。
外部的压力不大,这些汉民还有一口饭吃,毕竟这些人能干活,吃白饭的,早就被杀掉了。而随着外面局势越来越恶化,吃食越来越少,首先被“节衣缩食”的,一定是这些汉民。
想让羌蛮人放汉民回家,给他们一条生路,这是不可能的,他们宁愿让这些汉民填沟壑,也不可能放他们回去,给他们报仇雪恨的机会。
分别时,沈腾严肃地对老爷子说道:“事急从权,假如真到了危急时刻,您老就打乌蛮三杰的旗号,跑到咱们的营中,别抹不开面子。”
老爷子这次没有再犟,微微点点头,说:“一举拿下三县之地,彻底打服这些羌蛮子,为我汉家开疆拓土,死,又算得了什么!”缓了缓,似乎是怕沈腾担心,又补充道:“放心,老夫还没有准备这么早就死咧。嘎嘣脆地——”
在沈腾的心里,张嶷将军的那桩心事,是一定要想法帮其完成的,即——找到冬渠。
通过这段时间的套路,沈腾感觉冬渠应该距离他们并不远,也许就在附近某个山窝窝里的羌蛮部落里潜伏着。
但整个蜀汉帝国疆域的西部,都是羌蛮僰蛮蕃蛮各种蛮,而且这些蛮人基本以游牧为主,且极其分散,蜀汉对于这些蛮子部落一点影响力也没有,想找到这个刻意隐瞒身份的漏网之鱼,与大海捞针又有多少区别?
但老爷子姚伷的那个说法,却是对的——他们很可能会借此次剿灭狼岑部落占领三县为契机,正式开始蜀汉帝国对于西部低地高原和高地藏蕃高原的伟大征程。
抢肉风波的第二天,一早上,整个狼岑城内就闹腾了起来——昨天参与抢劫冻库的那个小部落一共 20多人,一夜之间,全部被人抹了脖子!
“这是什么道理——先是不给人家吃饱饭,现在倒好了,直接摘了人家吃饭的家伙!”
“欺负别人是瞎子咧。”
“别他喵地告诉我,是他们自己抹了脖子!”
“看来,接下来,该轮到咱们了……”
……
无数悲愤的、凄怆的、痛苦的、愤恨的……流言蜚语,在城池中肆意地酝酿、传播。
狼岑带着手下人亲自赶到冻库这里调查昨天的事情,然后,拎起马鞭就劈头盖脸地打向丧彪,一边打一边骂:“该死的,你小子做的好事!你怎么不自己抹了脖子!”
丧彪委屈得想要拔刀杀人,一边躲闪,一边申辩道:“狼王,我没有!”
“还狡辩!不是你还有谁!”
几鞭子下去,黑虎的脑袋上便血渍斑斑了。
他这段时间以来,本就憋屈郁闷得不行,再说了,昨天那事情,他有做错什么嘛?昨天回去向狼岑汇报时,狼王不是还专门表扬了他处置事情果断快捷吗?
那些王八蛋半夜被人抹了脖子,谁知道是哪些乌龟王八蛋干的,凭什么就吃定了咱,说是老子干的!
干他娘!
丧彪的心,既悲愤,又凄凉。
作为曾经的狼族最能打的勇士,现在竟然被如此对待!我顶你个肺的,大爷我不干了!
当天夜里,丧彪带着百余名亲信,打开城门,消失在茫茫雪域之中,再也不见。
李大拿再次来见沈腾的时候,很明显,这位李先生也憔悴了许多。提及丧彪的事情,李大拿也是满头雾水。他也不相信半夜抹人家脖子的事情是丧彪所为,以他对丧彪的了解,脾气暴烈是有点,脑子不够用也是有的,但事后报复杀人,却是不会的。
说到底,他既没有那个必要,也没有那个智商。
“丧彪出走之后,狼岑明显地也逐渐焦躁了起来,他现在最大的心魔,谁也不敢相信了。看向每一个人的眼神,都带着狐疑,也因此,那些小部落的帅豪洞主长老们,一个个过得胆战心惊,度日如年,却又无可奈何。”
李大拿一边忧心忡忡地对沈腾说着狼堡内部的情况,一边想着心思。
“现在,这些豪酋大帅们饭都吃不饱了,却又不敢说些什么,怕惹恼了狼王,被半夜抹了脖子。”
“其实,要我说,若真被赶出狼堡,却未尝就不是好事一件!”
沈腾知道李大拿说这话的意思。
登巴部落投诚汉军的消息,影影绰绰地,大家都在传。
一开始大家都不信,但事情往往就是这样,经不起发酵,一旦发酵,大家就会自动脑补许多“合理”的东西进去,将本不合理的事情变得合理。
时间久了,自己都能说服了自己。
城外的汉军也很是诡异。
他们其实并没有围城,只是一开始来的时候,几千骑卒绕着城池狂奔了三圈,炫耀武力之后,便在山下紧要处扎了营寨,然后,便……各自安好。
每隔几日,这些骑卒会再围绕着城池兜上几圈,仿佛是在刷存在感一般。
然后,便又没了动作。
他们没有围城,但外围部落被清剿的工作一直进行得如火如荼。
还有一个奇怪的现象,外面来城池报信的人,汉家一概不理,连看一眼都嫌多余。
甚至这些汉军在雪地上玩耍时,遇见羌蛮人想进城的,还专门抹开身子,表示自己没看见。
一旦这些人带的有生活物资,则毫不客气,一律没收,人放进城。
但是,却绝不允许人出城。
也有人尝试了,但出城就被一阵箭矢射回来。羌蛮人又无盔甲,只是裘皮护身,对于汉家的箭矢来说,基本上等于不设防。
最近,汉军阵营那边,又有了些新变化,越来越多的羌蛮族人加入其中,越来越多的蛮族人赶着大批的牛羊马匹来到汉军大营。
每日,汉军大营都像过最盛大的节日一般,迎来送往,烧烤盛宴从中午开始,一直开到半夜。
汉军的这种做法,真的很让人无语,而且看不懂。
他们既没有向城池放一箭,更没有带来什么攻城器械,貌似就是来此地扎营玩儿的。
对手越是诡诈,晦暗不明,在城内的人心中,却越是忐忑不安。
李大拿对于目前的整个局面,显然也已经吃不准了,不像一开始见面时的那种一切尽在掌握顾盼自雄的模样。
“沈兄弟,情况堪忧啊。”
“堪忧,又能如何?最主要的,是大家吃不准狼王打的什么主意。”沈腾又开始套路李大拿了。
他确实非常希望能更多了解狼岑这个人的思想——这不是一个普通人,甚至可以说,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枭雄,表面装得粗豪霸气,实则是羌蛮一族中少有的善于动脑子的人。
要说狼岑有这个好习惯,还真与眼前的这个李大拿有关。
自从李大拿来到狼岑身边后,先是对其未来事业发展进行了很好的规划,基本等同于后世所谓的“愿景规划”,也可以称之为“远景规划”,然后,又对当下的事业拓展进行了详细地布局。
也因此,短短的一年多时间,“远交近攻”的威力便显现了出来,一举成为三县之王。
这段时间,狼岑的思想改变之大,连他自己都很吃惊。他亲眼见证了动脑子做规划的好处之后,由此也养成了对任何事情进行深度思考的好习惯。
对于沈腾的“套路”,李大拿貌似也毫无所知。
他摇摇头,晦涩地一笑,道:“狼王最近变化太大,有些时候,就是连为兄我也看不懂了。”
沈腾长叹一声,道:“李兄,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啊。”
李大拿也很郁闷,最近这狼岑是真的越来越看不懂了。他担心的是自己在沈腾他们这支2000人的队伍中的影响力。
毫无疑问,他在狼岑那里越是重要,对于沈腾的影响力也就越大。
假如他在狼岑这里变成了无足轻重的人物,那么,对于沈腾以及其背后的乌蛮三杰来说,同样无足轻重。
这就是客卿的悲哀之处。
“李兄,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按照正常逻辑,一般讲出这句话的人,接下来的话都很重要。
李大拿岂会不知,他连忙拱手道:“沈兄弟,咱们兄弟之间,一见如故,我是很瞧得起沈兄弟你的,有什么话,只管讲来。”
“既然李兄如此豪爽,沈某也就直言不讳了,若是兄弟我说得不对之处,还请李兄您担待,多指教——”说着,沈腾还特地拱拱手,算是提前为自己话语不对之处埋单。
“我在想,咱们是不是该考虑考虑以后的出路了……”
一阵沉默。
有风,自旷野来,带来冰冷的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