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渐入深秋，连日来绵绵细雨不曾停息，似要将京城的繁华与隐患一并淹没在淡灰的天幕里。
这一日，柳如絮、沈易、顾清绮三人已在城中住下数日，暗自打探。
上回在望月楼夜会那蒙面女子之后，对方又给出一纸密约——第三日深夜再次相见，以交换最关键的情报。
然而三日里，对方却一直毫无动静，既未现身，亦无新的讯息传来。
“总觉得她可能被什么事情耽搁了。”
顾清绮坐在客栈小室中，手中翻看那份记载血灵芝药典的抄录，眉间隐隐有忧，“照原先约定，今日已是最后限期，可没有半点消息。”
沈易与柳如絮对视。
自入京以来，他们已然察觉城中气氛愈加紧绷：宫闱之内有风闻称某位皇子行动异常积极、礼部、兵部亦有不少人事异动，似预示朝局将面临一轮新的争斗。
更有零星传言，说陛下身体状况反复，无人知道实情，却愈发激起各种猜测。
众多端倪纠缠，俨然暗流涌动。
“再等也不是办法。”沈易揉了揉眉心，“这几日我尝试探访一些朝中线人，却纷纷闭口不言。
好像某种力量在压制一切有关前朝禁术、血灵芝的议论，甚至连之前的怀王余孽之乱都被刻意淡化了。”
柳如絮嗤声：“父亲大军还有两天就会抵达近郊，朝廷既要他班师，又暗中安排人封口，讳莫如深——只怕等父亲一进京，这场风暴便要爆发。”
顾清绮听到“镇北侯”四字，神色复杂一闪：
“那镇北侯回京后，会不会立刻与某些势力联手？或者，他本身就是被当做筹码？”
柳如絮默然片刻：“不清楚。”她在明面上仍坚定“父亲与血灵芝之事无关”，
可内心却七上八下。先前所见幻象、银面口中那句“主人”、蒙面女子的暗示……都在刺痛她的神经。
恰在此时，外头店小二敲门来报：
“三位客官，外面有一名衣衫普通的男子，说是给柳姑娘送信。要不要请他上来？”
三人皆是一怔：“送信？”心中咯噔——莫非是蒙面女子派人联络？
或是另有势力试探？柳如絮当即让店小二带那人上楼，顺便留意其形迹。
不多时，随脚步声到来的是个眉目清秀、相貌普通的青年。
他进门后先行礼，便递上一个油纸包裹：
“小的受雇于街头铺子，要我将此物交给柳姑娘，并说若柳姑娘问起是谁送的，只答‘夜露洗竹’四字便懂。”
“夜露洗竹？”柳如絮无端地想起了那蒙面女子第一次与他们会面时，提过“竹林暗哨”之说，心中登时一紧。
她不再多问，先收下包裹，并给那青年少许酬金。那青年并无停留，很快下楼离去。
顾清绮等他走远，才迫不及待地凑过来：
“打开看看。”沈易便轻拆油纸封口，里面是一块巴掌大的木雕小牌，上头刻着一朵鸢尾花形状，并附有一张短笺。
与先前在信上见到的花形印记正是同源！
柳如絮眼睛一亮：“这确是那蒙面女子的记号。”她抖开短笺，只见上面寥寥几行小字：
“事有变故，今夜三更，往竹庐坊巷尾之井畔相见。
切勿惊动外人。
——鸢尾”
柳如絮将纸条给顾、沈二人传看。
顾清绮吐出一口浊气：“她果然遇到麻烦，不得已才改了地点与时间。竹庐坊在哪里？”
沈易想了想：“离此不过五条街，素来住着不少手工匠人与贫民，巷弄纵横，地形复杂。若真是密会场所，便于藏匿，也易出事。我们得万分小心。”
柳如絮亦感警惕：“那便尽快准备，我和沈易去会她，你先在暗处策应，或者也一起去，只是不要分散太远。”
顾清绮点头：“无妨，我也要跟随。我们有三人，相互有个照应。更何况，这次若能真的拿到关键证据，也需我礼部身份去印证真伪。”
就这样，三人当即商定：
今夜戌时后便动身，绕远路前往竹庐坊，力争在三更前潜入巷尾查看环境，如若发现伏兵或异常，随时撤离。
入夜后，京城宵禁又未全封，部分街巷还算有灯火，但繁华早已褪去。
烟雨朦胧，如同给城中万物罩上一层湿冷的灰纱。
柳如絮、沈易、顾清绮三人精心乔装，分为两拨错时出发。
待他们先后来到竹庐坊外围时，约莫已是深夜。
街巷中空无行人，偶尔有几只流浪猫在瓦檐上窜过，带着暗夜的幽谧气息。
竹庐坊原是旧日聚集竹匠的地方，如今大半荒废，房屋破旧，近来还传说有盗贼出没。
此时此地，就更显寂寥阴森。加之秋雨绵绵，巷子石板映着微光，四下湿滑，让人步步谨慎。
顾清绮收拢斗篷，轻声问：“巷尾的那口井在哪？”
沈易指尖向南一指：“再往前穿过两处院落，就是一口老井。传闻已有数十年无人使用。”
三人沿着狭窄巷道潜行，一路警惕四周。阴暗角落似乎潜藏着无数暗哨。
与其说他们怕被人埋伏，倒更像是某种无形视线在监视。
终于来到巷尾拐角，灯笼光亮全无，只有夜色与雨声相伴。
果然见一口石井孤零零地矗在那里，井台斑驳，井绳断裂。周遭瓦砾杂草，烂泥滩延伸到围墙根。
沈易与柳如絮相视一眼，先后靠近。
顾清绮站在不远处的树影下掩护。井台旁，空无一人。月影躲在云后，一切暗如深海。
柳如絮压低声音：“已过二更半。她为何还不现身？”
沈易环顾周遭：“当心有诈。”他伸手试探井口，发现井口石面微湿，却不见新翻动痕迹，好像没人动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三人愈发焦躁。
雨越下越密，风里带着土腥味。柳如絮忽然觉得颈背寒意，不禁翻腕握剑。
顾清绮也暗暗把陀螺锦藏于袖中，以防万一。
正此时，破旧围墙上传来极轻微的“啪”一声，仿佛有人踩落瓦块。沈易猛地抬头，喝道：“是谁？！”
只见墙顶上显出一道纤细人影，头戴斗笠，嘴边似叼着什么，声音嘶哑：“是我。”
那身形一纵，轻轻翻下，稳落在井台对面。火光微闪，可见对方确是身着墨衣，却并非此前蒙面女子的打扮。
柳如絮心头一跳，暗想：又是什么人？该不会是敌方的杀手？她当先沉声喝问：“你是何人？可识得‘鸢尾’？”
那黑衣人微哂，掏出一块鸢尾花形木牌：“我师姐遇险，托我把东西交给你们。还请速速带走。”
顾清绮大惊：“你师姐？可就是先前与我们联系的蒙面女子？”
黑衣人点头，语调里带着焦急：
“她原本约定三更与诸位见面，却半途遭人截杀。此刻身负重伤，只怕撑不了多久。她唯恐那份证据落入歹人之手，故要我代为送交。”
柳如絮心中轰鸣：果然出事了！她忙追问：“她现在哪里？我们可否去救她？”
黑衣人摇头：“她不许我泄露行踪，只说若能保住这卷帛，便还有翻盘机会……唉，我也不想违背她，可她态度坚决。”
沈易与顾清绮心急如焚，却也明白在这瞬息万变的暗争里，每个人都有自身使命。
柳如絮却不甘：“至少告诉我们，是谁动手？她有什么要嘱咐？”
黑衣人咬牙：“此事牵扯宫内动荡。出手者乃朝廷某位权贵暗中豢养的死侍，数量众多、手段狠辣。
师姐说过，务必让你们将‘血灵芝药引’与这次的‘宫闱密讯’合并呈报朝廷上层，或者交给可信的大臣，否则必有人借机祸乱社稷。”
说罢，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长条竹筒，郑重递给柳如絮。
柳如絮与沈易对望一眼，双双伸手接住。竹筒颇沉，似里面放着文书或绢帛。
“好，我收下。替我多谢你师姐救命之恩。”柳如絮凝声道，“可有其他话？”
黑衣人神色痛苦，却一字不再言，只匆匆拱手：
“后会无期！”说完，纵身跃上围墙，转瞬消失在夜色雨幕里。
顾清绮张口想喊，却被沈易一把拉住。
雨点敲打井台，“嗒嗒”作响，仿佛在敲人心脏。
柳如絮死死盯着那竹筒：“看来我们再想见那蒙面女子，已难上加难。”
沈易舒了口气：“至少她尚未丧命。我们先看看竹筒内的东西吧——不过，此处不宜久留，务必回到客栈再察。”
顾清绮点头：“是。京中暗桩不知多少，我们得快走。”
三人不再耽搁，迅速退离巷尾。
出坊时，远远听见夜风里似乎传来几声箭啸或刀兵碰撞的微响，转瞬即逝，令他们越发担心那神秘女子安危。
可是情势危急，不容他们多做停留。
冒雨回到客栈，三人身上湿透，各自奔入房间，先擦干水渍，稍事整顿。
随即柳如絮拿出那竹筒，在桌前与沈、顾二人一同开启。
只听“咔”一声，木塞旋转，竹筒内滑出一卷用丝绸包裹的帛书，外加一块造型古朴的玉牌。
柳如絮将丝绸轻轻展开，赫然见帛上密密麻麻写满小字，辅以几幅简图。
其中部分内容似乎是宫内暗道分布，还有几段人名、时间节点，看上去是某种往来记录。
顾清绮凑近灯火察看，越看眼神越凝重：
“这些名字里，有大臣、宫内掌印太监，也有宫女侍卫，似乎都与某位皇子关系紧密……这里提到的‘斋宫秘密往返’时间点，竟是在半夜，确属违规。”
沈易把那玉牌拿起，只见上刻“景”字（或其他），背面则是紫檀色漆封，似有皇室之意。
他脑中灵光一闪：“难道这就是某位皇子、或王爷的贴身信物？那蒙面女子此前说过，对方在宫内谋划血灵芝邪术，
莫非此玉牌就是关键证据，用以证明有人进出禁宫、采买异药？”
“应该是这样。”
柳如絮越发肯定这批资料价值连城，连皇子暗通官员、指使死侍截杀的事都能佐证。
她指着帛中一段特别的勾画：
“这里画着一处宫墙与暗渠，旁边标注奇怪的字眼‘祭生池’，似跟血灵芝培养有关？难道宫里头还有类似场所？”
顾清绮自幼熟读宫廷制度，却从未听闻有“祭生池”这样的设施。
她心念电转：“可能是禁地。传闻前朝曾建地下密宫，用于封存先帝棺椁和秘术。若现任皇室有人得其钥匙，就能暗中行事。”
沈易将帛从头至尾浏览一遍，发现最末写了句仓促字迹：
“灵芝药引需阴阳双命人血祭，慎用之。”这不禁让他回想起自己那被人改造的“重生之躯”，寒意直冒。
“不管怎样，这份帛书足以惊动朝野。”
柳如絮卷起帛书，放进自己的行囊，心中既喜又惧。
喜的是总算抓到关键线索，惧的是若此物被对手知晓，她与同伴恐立刻陷生死之险。
顾清绮背靠椅背，眉头深锁：
“下一步怎么办？若直接呈给皇帝，恐怕有人中途截杀；
若托给某位大臣，也未必可靠。”她看向沈易与柳如絮。
沈易默默思忖，忽然想起此前顾清绮曾提及礼部中有一位清廉耆老“尚书苏大人”，为当今陛下所器重，能直接面圣，或许可当托付之人。
顾清绮略一点头：“苏尚书不结党营私，一直镇守礼部机要，若有他出面，会是较为安全的渠道。”
柳如絮也同意：“那就尽快安排与苏尚书见面，把此物先交给他封存，或由他奏报陛下。
只要圣上知晓，也就可作防范。父亲大军即将入城，此时若不抖出隐情，怕有人借机栽赃父亲。”
思路渐明，三人放下心头巨石。
只是，他们也清楚，一旦打草惊蛇，那位皇子或其党羽必定展开凶险反扑。接下来每一步都需万分谨慎。
当夜并无他事。
次日清晨，细雨稍停，云层中偶尔透出淡淡日光。
京城大街重新热闹起来，买卖人声不绝。柳如絮、沈易、顾清绮三人趁机乔装分道而行，欲先与苏尚书搭上联系。
顾清绮一路往礼部衙门，打算以自己女官身份进入办公区，若能先行递个条子给苏尚书，再确定密会之事。
柳如絮与沈易则走另一条巷道，一旦顾清绮那边安排妥当，便一同前往礼部后堂见面。
毕竟此事关乎“血灵芝”与“宫闱密闻”，不可轻举妄动，必须做好外层掩护。
然而，就在柳如絮与沈易沿街往东行时，突然遭遇一桩突发事件——
前方一名光着上身的疯汉，浑身脏污，疯狂大喊“鬼啊！有鬼！”，一边乱跑，一边冲撞行人。街上登时乱作一团，摊贩东西被撞翻，行人四散避让。
柳如絮原本不欲多管闲事，但那疯汉目露凶光，嘴里狂喊要杀人献祭，似受毒邪侵害。
她与沈易怕他伤到无辜，便一前一后挡住去路，想把此人制服交给巡捕。
谁知那疯汉动作异常敏捷，闪躲腾挪间朝柳如絮抛出一把粉末，若非她警惕早一步避开，险些被迷到。
沈易喝道：“住手！”手起一掌劈在疯汉颈侧，将他击昏在地。
粉末飘散空中，带着古怪甜腻气味，让人联想到“尸毒”之类的东西。
周遭百姓惊呼远避，议论纷纷：
“这是怎么回事？”“这种毒粉……好吓人。”
柳如絮蹲下检查那疯汉脉搏，发现他脉乱气短，浑身毒素侵体，眼看活不久了。
沈易亦心惊：此物毒性与怀王余孽所用极像，若广泛散布在闹市，后果不堪设想。难道又有人故意挑起混乱？
柳如絮与沈易面面相觑：
这突如其来的疯汉，莫非是针对他们而来？或是单纯的“弃子”，用来制造动荡？
再看他口鼻溢出暗红血丝，更确认他将不久于人世。
此时有两名巡城校尉赶来，见疯汉倒地，忙喝问原委。
柳如絮不欲久留，匆匆与沈易说明情况后，把他交给校尉：“这人似中邪毒，尽快就医，否则会在街上酿祸。”
校尉忙道谢，却也看出柳如絮、沈易身手不凡，想要盘问更多。
沈易只含糊敷衍了几句，趁混乱之机拉着柳如絮离开。此地不宜多留，他们还要赶往礼部接应顾清绮。
穿过几条巷后，柳如絮回头，心内仍是惊魂未定：
“又是毒粉。京里这种邪术接连出现，绝非偶然。有人在加速布局了。”
沈易咬牙：“依我看，对方也许想分散我们的注意力。我们先别耽搁，去礼部。”
柳如絮颔首。二人加快脚步，生怕再被莫名事件缠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