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北风掠过皇城,带来阵阵怆凉之息。
夜幕低垂时,青砖地面仿佛浸满凝霜,踩上去寒意刺骨。
太后寝殿外,守夜内侍手提宫灯,在无言的风声里瑟缩。
一切看似平静,却又透着压抑气息,仿佛暗处潜藏无数枯骨与黑影。
沈易独立在慈宁宫后廊檐下,望着远处含糊不清的宫墙轮廓,神情凝重。
自那场冷宫火灾之后,皇子余党虽暂时收敛,实则谁也不敢大意。皇帝依旧病榻不离,朝堂大权多由太后裁决。
表面上,镇北侯因剿灭叛乱有功,被赐于“开边银印”,意味着他暂且留京数月,待边关形势明朗再回防务。
但沈易察觉:许多宫门内外的风声并不那么干净。
那失踪的皇子,仿佛黑暗中死而复生的幽灵,暗暗牵系着某股势力。
他在等柳如絮的回音,也在等顾清绮的消息。
只是夜凉如水,这廊檐之下,只有孤灯微明。
忽而,夜空中传来远远的钟鸣,似是御花园方向。
沈易心头微颤:奇怪,这时分还有人敲钟?
他凝神倾听片刻,却只剩风嘶与某种若有似无的轻响,仿佛有人在殿外走动。
背脊顿生警觉,他轻轻握住腰间短刀,迈步往声源处摸去。
当他转过弯道,却对上一个身影——太后近侍嬷嬷,正手举灯盏,面无表情:
“沈大人,太后唤您过去一见。”
声音微颤,却不知是冷还是别的什么。
沈易略感失神:为何深夜相召?可嬷嬷并不多解释,只示意快随她走。
二人一前一后穿过庭院,没走几步,那股怪异敲击声又自远方传来。
更诡异之处在于,似乎只有沈易能听见,嬷嬷却不为所动。
沈易忍下疑惑,心想或许是自己重生体质异于常人,能捕捉别样响动。
可那敲击声究竟预示何事?**他暗暗拧眉,继续前行
沈易踏进慈宁宫正殿,看见帷幕后坐着一抹华贵身影——太后。
她身披绛紫狐裘,一手按在桌面,凝视着面前一只暗花雕漆匣子。
满室静寂,只有烛火时不时爆出丝响。
沈易行礼,低声:“太后。”
太后不答,半晌才开口:
“前线急报:北戎蠢蠢欲动,而本宫派去的探子在国境线外看到了那皇子的座驾。
看来他意欲勾结外敌,迟早会卷土重来……沈易,你怎么看?”
沈易心底一凛:果真如此!那逃亡皇子未死,且可能在边境策划大事。
他思忖片刻,沉稳答道:“若当真与外敌结盟,其野心昭然。我们需让镇北侯尽快回防,以免边关失守。”
太后轻轻冷笑:“回防?哀家倒不怀疑镇北侯之忠,但朝堂上下,仍有许多异声。如果此时让他北返,万一有人在边境挑事,谁能担保不会再闹出‘私通’之嫌?”
语中暗示朝堂一派顽固势力依旧忌惮镇北侯兵权。
沈易掂量此言,心下明了:太后希望保留镇北侯在京城,既可震慑内奸,也可随时掌控,不给对方可趁之机。
也许还寄望沈易继续暗中监视,防其与皇子余孽暗通?
是疑心还是自保?这女人心思深沉,让人难以测度。
片刻后,太后指了指匣子:“此乃前朝秘典的一部分,记述血灵芝与阴阳药人的古老试验。
哀家查了一遍,发现很多和你的症状有相似之处……
沈易,你可曾怀疑过,你这条重生之命根源何在?”
沈易喉咙一梗,眼神闪过挣扎。
是啊,多年来他只知自己是太后救治重塑过的,却从未搞清她究竟用了怎样的手段。
血灵芝?邪术?自己是否也是种子中的一个?
“微臣……不敢妄猜。只愿为太后效力,护这江山安稳。”
最终,他颔首回答。
既不质疑,也不表态感谢。
或许只剩无言沉默。
太后看他神色,眸中浮起一缕怜悯,又很快敛去,淡声:
“你下去吧。让柳如絮、顾清绮配合你。北境之事,本宫也会另作布置。若那皇子真有动作,你们一定要抢先一步。”
沈易深深一揖,然后退出殿外。
那匣子与前朝秘典仍留在太后案上,烛光映照得图案扭曲狰狞。
沈易几乎能感觉到自己背后有股冰冷目光紧紧盯着:
或许太后也在试探,若他敢生歹念,就会当机立断抹除。
他步伐未停,走向外廊,夜色越发幽深。
行到御花园附近,碰巧遇到柳如絮。
她似在等他,目光与他一接触便泄露焦急:“你怎么才出来?太后召你何事?”
沈易略略将方才对话转述,却隐瞒那匣子与血灵芝秘密部分。
他并非故意对柳如絮遮掩,而是担心此事关乎太后机密,稍有不慎牵连甚广。
但柳如絮并未追问,似亦理解宫里波谲云诡。
她轻咬下唇:“父亲已经在宫外等我,随时可能奉命剿灭潜伏的皇子残党。可若那厮远走北境,又如何抓捕?”
沈易心生矛盾:太后既想留镇北侯,又不能让皇子坐大。
或许她有别的布置。
正自沉吟,顾清绮脚步匆匆赶来,神色微慌:
“如絮、沈易,你们果然在这儿。出事了……宫里有一个礼部旧档室,被人烧毁,里头多是先帝年间的珍贵卷宗,还有对外封疆契约。有人想故意抹去什么痕迹?”
柳如絮面色一变:“又一把火?这种手段跟此前皇子余孽惯用的火攻有几分相似。难道还有内线未清除?”
顾清绮咬住唇:“不知。御前侍卫赶到时,早已火势烧尽。
可我发现有关键书册失踪,尤其是某些皇命秘密记录,我怀疑那和血灵芝研究有牵连。或许有人想掩埋更深的幕后黑手。”
三人眼神交汇,心头冒出同一个念头:
说不定,宫里还有第二股势力,不仅仅是那逃亡皇子党羽。
一时间,御花园里秋草沙沙,夜风拂过假山,宛若幽魂低吟。原以为局面大定,却又生新的暗潮。
柳如絮看向沈易:
“怎么办?父亲那边约了我今晚出宫点兵,准备到东郊庄院清剿线索。我却担心宫里再出大乱子。”
顾清绮也沉声:“我……我想留宫里继续追查,但恐单凭我力量不够。
如今礼部官员对火灾缄默,仿佛有人下令不可声张。”
沈易略一皱眉:“好吧,如絮,你随侯爷出宫办案。清绮,你与我留在宫里交涉,一来看看太后还有无指令,二来我们再追查档室火案,看能否揪出内鬼。”
柳如絮眸子微闪,忽又低声:
“沈易,这次你要多小心。太后对你……你真的信任她吗?”
沈易沉默,不知如何回答。
的确,他跟随太后多年,却对她也心怀恐惧。
顾清绮亦清楚太后心机深不可测,却只能叹息:“先保住大局吧。”
三人借着花木掩映,站在萧瑟月色下,再度分头:柳如絮转身快步离去,沈易与顾清绮则往档室废墟方向前行。
分别一刻,柳如絮忽回头瞄了沈易一眼,那一眼仿佛千言万语,却无人道破。
爱与忧在心头纠缠,只化成她坚定的背影消失在夜雾中。
夜临三更,宫苑深处的那座旧档室已烧成一片焦土。火苗早被扑灭,只余热浪与刺鼻焦臭。
沈易与顾清绮提着小灯,迈过破碎砖瓦时,脚下噗哧一声踩到什么软物——似乎是被烧得半焦的人体残骸!
顾清绮惊呼一声,忙转开视线。
沈易俯身查看,果见那“人”四肢扭曲,腹部被锐器洞穿,可能死前就被杀害,再被丢进火场焚尸。
“手段之狠,不输给皇子余孽。”沈易低声说,脸色沉重。
顾清绮在旁仔细寻看,忽在灰烬里捡到半片铜簧,形状古怪,上面隐约刻着“钦典”二字。
她微微皱眉:“这是礼部极机密的印戳部件,平时放在尚书特库,怎么会掉在旧档室?
难道有人从特库偷了这物,来毁灭某份绝密文书?”
沈易若有所思:“或许与那‘前朝血灵芝研究’的原始档案有关。
你上次说的残缺卷册,原本是封存在礼部机密库?后来被转移?”
顾清绮默默点头:看来这火灾极可能与血灵芝更深层的秘辛有关。
她正想往前探,却见不远处废墟后闪出两个身影,似在翻找什么。
“有贼!”顾清绮低声提醒。
沈易也瞬间绷紧神经,单手摁刀。二人屏息蹑足,贴近那废墟。
借着微弱月光,可见是两名宫女打扮,却动作鬼祟,手中拿着铁钩,在废墟下挖掘。
夜风吹动她们衣襟,依稀能看见腰侧藏着短刃。那姿态根本不是寻常宫女所会,倒像江湖刀客。
两名“宫女”小声交谈:“王管事说东西就在这灰下,可怎么半天找不到?”
“再挖挖。那带血印记的卷册要是没烧净,主上定会杀我们……”
话犹未落,陡然眼前一道冷光一闪,沈易携风而至,一刀拍向最近那人的手腕。
那人闷哼跌退,另一人惊叫,忙抽短刃护主,却被顾清绮抖手甩出金纸暗器刺中臂膀,顿时尖叫摔倒。
“你们是谁?暗中替谁办事?”沈易冷目相逼。对方见势不妙,想挣扎,却被顾清绮逼到碎砖旁无法动弹。
“你休想……”其中一名宫女咬牙正欲吞毒,被沈易一记点穴截住。
她口唇溢出黑血,却只吐出半截舌尖,竟狠辣地自残以防泄密。
顾清绮一声轻呼:“这……她们真是死士!”
另一名宫女也狂性发作,猛地挣脱,竟要冲撞至破墙刺死自己。
沈易顾不得心软,当机立断击中其后颈,将其打晕。
场面血腥而诡谲。顾清绮手脚发冷:这两人居然不惜自毁形骸,也要保住秘密。“
幕后之人到底多可怕,逼得下属如此舍命?”
沈易拖住那尚存气息的昏迷者,沉声对顾清绮道
:“带她去僻静处先行审问,也许能撬出线索。若她咬舌自尽,只怕更麻烦。”
顾清绮低头应是,心底却多了份沉甸甸的压力:
皇宫死士、礼部旧档案被毁、血灵芝暗线……这一切时刻紧逼,人命犹如尘芥。
她想起柳如絮不知道在何处办差,暗暗祈愿:你也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