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的事,指的应该是亓官拓那神经病发作般的刺杀。
诸葛琮并没有当回事儿。
事实上,哪怕亓官征不出手,任由那剑刺过来,就凭亓官拓那松散的模样也伤不到他分毫。
至于亓官拓所说的信……
诸葛琮眉头轻蹙。
他从未收到过亓官拓的信件,又何谈厌烦。
亓官拓一直在观察着他的表情,似乎终于确认了什么,眉宇间便涌上些许心灰意冷。
但他依旧不肯随意示弱,便将一切负面情绪全部吞咽下去,只是低声道:“我明白了。是我冒昧……”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诸葛琮又叹气,感觉自己似乎回到了曾经那个令人心累的职场,不得不再找回以前的状态,试图揣摩眼前人的想法。
——已经不敢再用[红尘客梦]了,用得太多,容易把这大亓官变成白痴。
但首先,他需要澄清一件事。
“我不知道你是通过什么手段寄出的信,但是,亓官拓……”
“我从未收到过任何来自白马骑兵的信件。”
“……没有收到?”
亓官拓喃喃道,缓缓抬头,注视着诸葛琮的脸。
只是刹那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面目陡然狰狞,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师、湘!!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怪不得师湘每次回复他时,总是用同一套冰冷的话术……
也怪不得他从未收到过任何哪怕有一丝温度的回信!
原来如此!
倘若信件根本没有到达到它本应该到达的地方,又怎么可能会有回信呢?!
亓官拓,你当真是蠢到了极致!
被人当成傻子骗了整整三年还浑然不知!
但这愤怒来得快、去得也快,燃烧过后只留下了些许苍白的灰烬。
……事到如今,哪怕知道了真相,亓官拓又能如何呢?
杀去雒阳,一拳捶在师湘那张假仁假义、道貌岸然的脸上?
还是重新将当时的一腔热血和如今的满腹委屈,一股脑全部诉说给面前这个无辜的,丝毫不知曾有人为了他抛头颅洒热血的文士?
他都已经明明白白被拒绝了,还能怎样呢?
突然间,亓官拓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与手段,也懒得再生气了。
但无论如何,他还是想知道问题的答案,便又带着那股执拗,再度问道:“那么,您为什么不肯接受我呢?”
面前的文士似乎在叹息。
“现在天下已经基本太平。你已经不再需要高频使用武气,也不再需要文士为你调理身体、辅佐你修行、替你出谋划策。”
“你其实并不需要我。”
“更何况,亓官拓,我的文气并非像其他文士那样柔和。其他人可能不懂,但你还不明白吗?”
亓官拓试想过很多个答案。
有温和点儿的,例如“我们性格不合”,也有干脆点儿的“我看不上你”,或者更残酷一点,直接说“你令我厌烦”。
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无论面前人给出怎样的回复,他都会体面微笑着接受,然后收拾包袱带着幽州兵逃回幽州,再也不出现在这人面前。
可是,这人在说什么……?
他说“你其实并不需要我”?
亓官拓失去的温度再次回到身体,愤怒的火苗也燃了起来。
这是什么话!
以前怎么没发现汝阴侯这么难搞?这还是那个狡诈邪门阴险毒辣动不动就抓人全家来威胁人投降的家伙吗?
怎么变得如此颓废……
哦,他都在街边算命了,十个铜钱一次。还听人(亓官征)说,他甚至还背着房贷。
真是太凄惨了呢。(棒读语气)
*
诸葛琮看着面前的将军深深吸了一口气,神色从颓丧逐渐变得严肃。
那双青瞳重新望向了他。
“仲珺。”
这个熟悉的称呼已经好久没有被提到了,一时间,诸葛琮竟然有些恍惚。
但也只是片刻,他便恢复清醒,等着面前人接下来的话语。
“这天下可以没有我、没有师湘那个卑鄙小人,也可以没有张朝、师渤、荀昭……”
他一口气念了很多个名字,带着嫌弃与不自知的羡慕。那双青瞳在烛光下折射出破碎的光彩,有些像是冬季薄薄的冰面上倒映出的天空。
“但无论如何,都不能没有你。”
诸葛琮罕见的动容消失了。
他面无表情。
合着这世界少了他这个打工人就转不了了是吧?非得逼着他退休返聘,重新爱岗敬业吗?
亓官拓丝毫不知面前人内心的崩溃,还在斟酌着语气告白:
“我真的很需要、很需要你……”
他率先抛出直球,而后补充道:
“九年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你的需要,指的是需要我为你打工吗?
诸葛琮端起茶杯啜饮一口,平复一下难绷的心情。
【你还是太温柔了,诸葛琮。】
印章依旧恨铁不成钢。
【如果我是你,直接一句‘滚犊子’丢在他脸上,再不济就直接用‘三缄其口’言灵断了他的麦,我就不信他还敢逼逼赖赖。】
“大兄……”
一旁假装自己是诸葛琮家摆件的亓官征,终于绷不住了。
先前他还在跟大兄斗嘴,结果被葛兄一句突如其来的“我拒绝你的效忠”给干懵逼了,紧接着就见到大兄情绪不太对劲儿,似乎下一秒就要暴起打断身边所有人的狗腿。
于是,他也不敢乱开口,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在旁听了一会儿一文一武的交流后,见气氛缓和下来,他才鼓起勇气,开口问道:
“‘仲珺’不是故汝阴侯的字吗,你怎么……”
“而且,你竟然瞒着我们,提前跟葛兄认识、还险些互通书信吗?”
亓官拓一愣。
方才情绪波动过于剧烈,竟然忘记了冤种弟弟还在旁边……这小子也真是能沉住气,默不作声围观了这么久。
但是……
虽然早就知道这孩子不太聪明,但也不能如此不聪明吧?
信息都被披露得这么明显了,他还在这里傻了吧唧地问“哎呀兄长,你怎么对着葛兄叫仲珺呀”。
这不是废话吗?他们又不是在这里玩角色扮演,还问什么问!
——他这么不聪明,让亓官拓竟然连一丝敌意都生不起来。
最终,只能无奈地捂住了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