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陆将黑驴蹄子塞进镇墓兽嘴里的刹那,我的怀表指针开始逆时针疯转。汞蒸气从地砖缝隙喷涌而出,在探照灯下凝成母亲佝偻的背影,她手里的红糖糕蒸笼滴着尸油。
\"蒙住眼!\"虎子的武装带抽在我腕骨上,\"悬魂梯的砖缝里嵌着骨镜碎片!\"
但已经太迟了。
当我瞥见第三级台阶表面的人脸浮雕时,视网膜上烙满了旋转的星图。虎子的警告声变得忽远忽近,老陆的咳嗽声却异常清晰——那根本不是人类喉咙能发出的响动,更像是青铜器摩擦的颤音。
* * *
三十六小时前我们还在夯土层打探洞。
虎子用雷管炸开冻土时,冲击波掀翻了五米外的汽油桶。蓝绿色火焰顺着盗洞灌入地宫,瞬间照亮甬道两侧的青铜人俑。他们手掌托着的不是长明灯,而是两千颗风干的婴儿头颅,颅顶骨被削成碗状,盛着凝固的汞膏。
\"丙火位的生祭坑。\"老陆的罗盘针扎进我递去的洛阳铲柄,磁粉在铲面拼出殓文,\"用探铲搅三圈。\"
铲头带出的不是夯土,而是某种纤维状脏器。暗红色的组织裹着铲齿,在零下二十度的空气里蒸腾热气。虎子突然夺过铲柄猛捅自己腹部——军刺般的铲头贯穿他身体时,带出一团缠绕着青铜锁链的肠子。
\"是太岁。\"他面不改色地扯断锁链,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地宫拿活物当防盗栓。\"
我握铲的手掌沁出冷汗。铲柄残留的体温不是虎子的,而是我七岁那年在灶房的触感——母亲握着我的手往蒸笼添柴,棺木椁板在烈焰中渗出黑色黏液。
* * *
此刻悬魂梯正在吞噬光线。
老陆的黑袍下摆突然燃起磷火,照出阶梯两侧的铭文。那些西周金文并非刻在砖石上,而是用孕妇脐带编织成凸起的纹路。虎子的工兵铲刚触到第三级台阶,整段阶梯突然如手风琴般折叠,露出底下倒悬的殉葬坑。
数百具尸骨呈放射状嵌在穹顶,每根肋骨都穿着青铜铃铛。当汞蒸气掠过铃舌,奏出的竟是《诗经·黄鸟》的曲调。我的太阳穴突突跳动,父亲临终前嘶哑的吟诵突然在颅骨内回响:\"彼苍者天,歼我良人!\"
虎子突然用武装带勒住我脖颈:\"说!你爹当年在秦公大墓看到了什么?\"
他的瞳孔缩成针尖大小,心口青铜樽耳正在往胸腔钻。老陆的纸人军团突然调转矛头,带着殓文的利齿咬向我喉管。
\"坎中满,离中虚。\"黑袍下传出齿轮转动的声响。老陆撕开自己的脸皮——准确说是覆盖在金属颅骨上的人皮面具,露出底下青铜浇铸的司南车构件,\"该喂器了。\"
* * *
记忆如汞珠迸裂。
我终于明白虎子疤痕里的青铜血管意味着什么:四六年长春地窖那尊吸饱血肉的樽器,早将他的心脏改造成泵送液态青铜的引擎。而老陆...这个自称风水世家的\"人\",不过是棺爷制造的活体司南。
悬魂梯的台阶开始融化。流淌的青铜中浮出无数张人脸,正是契书背面黄道十二宫对应的殉葬者。他们张合的嘴里涌出汞溪,在阶梯表面汇成星图长河。我的怀表彻底崩解,齿轮与弹簧悬浮在空中,拼出父亲笔记缺失的那页草图。
\"阿衍,看火候!\"
母亲的声音从怀表齿轮间渗出。我突然看清草图上的七重椁结构——根本不是嵌套式棺樽,而是用殉葬者脊柱拼接的活体锁钥。当虎子的青铜心脏与老陆的司南头颅同时嵌入椁室,才是真正的\"器活\"时刻。
探照灯突然爆成火球。
在燃烧的镁光中,我撕开棉衣内衬,露出母亲临终前绣在里层的河图。浸染经血的丝线遇热收缩,在虚空投射出地宫全息影像——北斗九星的位置,赫然对应我们三人的生辰八字。
虎子的武装带深深勒进我气管。
在窒息前的瞬息,我咬破舌尖将血喷向老陆的青铜颅骨。父亲传授的殓文在血液中苏醒,顺着司南车沟槽爬行,激活了埋藏两千年的自毁咒。整座地宫开始痉挛,那些倒悬的尸骨纷纷坠落,在青铜阶梯上砸出《周易》六十四卦的凹痕。
\"器成!\"老陆的金属声带迸出火花。
虎子突然松手跪地,他胸口的樽耳自动飞向悬魂梯顶端。我的血液在青铜阶面蜿蜒出洛书轨迹,与河图投影交织成光网。当三块长生樽碎片在光网中心拼合时,穹顶的殉葬坑突然传出整齐的啼哭。
两千个婴儿的幽灵从颅骨碗中升起。
他们脐带连成璀璨星链,缠绕住虎子的青铜心脏与老陆的司南头颅。汞蒸气幻化的母亲身影开始坍缩,手中的蒸笼摔碎在阶梯上,十二块红糖糕滚落之处,青铜椁表面的饕餮纹裂开巨口。
我被气浪掀入巨口的瞬间,看见虎子恢复清明的双眼。这个用假死骗过长春守军的铁汉,此刻竟淌下两行汞泪。他的唇语淹没在青铜轰鸣中,但我读懂了那个口型——\"保重\"。
黑暗降临前的最后一刻,怀里染血的河图突然灼烧起来。母亲绣在角落的殓文显形,那是父亲用生命换来的警示:\"饲器者,永堕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