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很快就入了腊月。
若是往年,此时宫中各处就已经开始筹办年节事宜了,可今年一直到腊月十几,都无人敢提及这茬。
所有人都知道,太皇太后不好了,于是都绷紧了皮子,生怕哪个地方做得不好,得罪了哪个主子被拉出去打板子。
康熙的意志,也在孝庄越来越久的昏睡中越发消沉。
自从入了腊月,他便一直守在慈宁宫了。
也早早地通知内阁诸位大臣停了早朝,若是没有什么要紧事,就不要去慈宁宫打扰他。
各宫主子也好,皇子皇女也好,也都变得人心浮动,就连胤礽,都没什么心思读书了。
不过对于读书这件事,他本身就不怎么投入,以往那些专注也只是装出来糊弄康熙,糊弄教课老师的。
左右书本上的那些东西,康熙都不怎么让他背诵,问他问得最多的,还是对书中记载的某些事件的看法。
胤礽清楚地知道孝庄去世的时间点。
只是越靠近那个时间节点,他心里反而越平静。
腊月二十四。
这日胤礽早早地起床洗漱,将他最喜欢的一套常服穿在身上,腰间佩戴着孝庄赐给原身的,他最喜欢的那枚玉佩。
披上了大氅就去了书房。
上辈子的这一日,他只胡乱地吃了两口晚膳,就被叫去慈宁宫了。
所以今日午时结束,该吃晚膳的时候,他只是静静的坐着,看着面前的菜,一口都没动。
等到慈宁宫的小太监慌慌张张地来书房传召,胤礽拳头稍稍握紧了一瞬,随即又平静下来。
随着小太监从容走向慈宁宫。
他知道他改变不了结局。
今生刚回来不久,他就尝试过从孝庄的饮食起居入手,来改善孝庄的身体状况,可仔细询问了苏麻喇姑,以及给孝庄看诊的几个太医之后,他发觉孝庄的生活是非常规律且健康的,并且从不缺乏人在她跟前逗趣解闷。
胤礽只简单地懂一些医理,对孝庄的情况根本无从下手。
时日久了,他自己也放弃了。
可能这便是“阎王要你三更死,安敢留人到五更”的真实写照吧。
今日的慈宁宫对比前几日,反而更冷清了些, 胤礽知道,这是孝庄叫康熙把侍疾的妃嫔都打发走了。
胤礽踏进孝庄的寝宫,入眼便是形容枯槁的孝庄,以及满面悲痛的康熙和太后。
两人分别坐在脚榻两边的矮凳上,康熙坐在孝庄的床头附近,太后则坐在床尾。
“乌库玛嬷……”
胤礽以为自己哭不出来,可在看到孝庄的那一秒,眼圈就倏然变红,他想跪下给孝庄磕头,孝庄却直接冲他招手,
“保成,来……到乌库玛嬷身边来……”
胤礽机械地走到孝庄床前,跪在脚榻上。
原来所谓的平静不过是他的伪装,真到了要亲眼看着亲人面对死神的这天,所有的伪装,不攻自破。
孝庄苍白干枯的脸上扯出一丝微笑,伸手摸了摸胤礽光溜溜的脑门儿,声音温和中透着一股子虚弱,
“这段日子是不是吓到哀家的保成了?”
胤礽原本平静的脸色,瞬间撕开了一道裂痕。
“是……乌库玛嬷,您吓到保成了,您答应保成,下次不要这样吓保成了,好不好?”
他语气依旧平静,可眼眶却变得通红。
下一秒,泪珠一滴一滴地顺着脸颊往下流,手放在腿上紧握成拳头。
明明没发出任何声音,可也就是这份沉寂,叫人看着都心痛。
康熙已经跟孝庄聊过一场了,此刻看着胤礽的样子,再一次泪流满面。
一旁的苏麻喇姑看着眼前的一切,早已干枯的泪腺又开始汇聚眼泪,她别过脸,不肯再看。
孝庄扯了扯嘴角,伸出手替胤礽擦眼泪,
“好孩子,别哭,乌库玛嬷以后不会再吓唬保成了……你啊,从小就在哀家眼前长大,那时候你才这么点儿……”
她说着,用手臂圈着比划了一下,
“还没牙呢,看到哀家就笑嘻嘻的,叫哀家抱你……”
孝庄语速平稳地絮叨着她所参与的,胤礽的幼年时期,说完之后,又给他擦了擦眼泪,
“父子相残这个词太狠毒,哀家很不喜欢,所以保成,答应乌库玛嬷,日后无论如何,要与你阿玛好好的。”
“好……好,乌库玛嬷,保成答应您……保成全都答应您!”
孝庄笑着点了点头,随即,她看向康熙,
“玄烨啊。”
“孙儿在。”
“哀家的私库分成两份,琪琪格占三成,保成占七成,你看可好?”
康熙点头,
“孙儿知道了。”
他是皇帝,想要什么没有,太皇太后私库里的东西虽然贵重,可他也不缺那些。
孝庄看向胤礽,
“那些都是留给哀家的曾孙媳妇儿的,保成可要好好保管……”
“好!”
孝庄私库里的东西,除了太后、康熙之外,也就只有皇后能够使用,她这意思很明显,就是在告诉康熙,胤礽日后要继承大统,他的妻子才能用的上那些物件。
这层含义,康熙听得懂,胤礽也听得懂。
胤礽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却也不好驳了老人的美意。
就只是笑着,点头应允。
等把所有事情都交代完,孝庄的身体明显放轻松了许多,又叫康熙把其余的曾孙子曾孙女都叫过来。
后妃们也都是聪明人,打从今天上午康熙打发侍疾的嫔妃回去,她们就猜到了康熙的用意,所以也都早早的去知会了自己的儿女们。
所以很快,孝庄寝殿里都挤满了人。
人虽多,却也乖觉的都没敢吭声。
孝庄扫视了所有皇子皇女,又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就开口赶人了,
“哀家乏了,想要休息一会儿……”
康熙并没有起身的意思,他叫太后、胤礽与其他人一道先回自己的寝宫,而他,还想再陪陪孝庄。
苏麻喇姑伺候着孝庄躺下,胤礽随着众人退了出去。
走出寝宫,胤礽才看清外头的天色。
果然又下雪了。
今年的京城似乎寒冷的过了头,叫他披着上好的鹿皮大氅,都觉得手脚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