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启心间一跳。
江擢却摆了副慈眉善目的样子,问道:“皇儿想要什么赏赐?”
江风启高高悬起的心复又落下,“为朝廷和陛下尽忠,是儿臣的荣幸。”
江擢道:“朕想见见百里相。”
江风启愕然,“百里相?”
“我知她不愿来见朕,可朕一定要见到她。”江擢说完,便起身离去,身后跟着长长的一串尾巴。
江风启再抬头时,只看到皇帝拖曳的衣摆渐渐远去。
他的背影依旧宽阔,只是微微佝着,再不像儿时记忆里那般挺立。
江风启知道皇帝是去打坐燃香了。
妖丹,道人。
正道邪道,江擢全要。
江风启觉得自己心中对父皇最后的那点敬重都被莫名的情绪替代,只剩下了些许不理解。
皇帝想单独见百里相。
百里相觉得自己多少猜出了江擢心中所想,她预先将托辞想好,谁知江擢想的却是另一桩事。
“朕想托你帮一个忙。”
百里相以为又是求长生的那一套,还不待她将斟酌许久的话说出口,江擢就道:“除妖司和伏魔司的司主空位已久,百里觉得谁当司主合适?”
百里相略一思忖,道:“全听陛下的。”
“两位皇儿年纪轻,性子急,无法堪此大任。朕本想将除妖司交到启儿手中,伏魔司则由寒儿统领。谁知十二月三十的剿妖过后,朝堂上就吵翻了天,这几日不是弹劾老二的,就是弹劾老大的。”
百里相静静听着,这么说的话,两司是定不会交给这两个愣头青皇子的。
“朕怕启儿在除妖司孤立无援,便从陪都调来了两位昭阳司主,谢清明和严裕去帮他的忙。谁知这两个也不过是酒囊饭桶,实在有负金天之名。”
江擢定定地看着百里相,道:“朕心中已经有合适人选了。”
百里相知道他口中的这个合适人选是谁,可心中又实在是不愿同这摊浑水牵扯过多,急声道:“陛下,两位皇子合该多历练一番,谢大人和严大人也未必就真是无能。”
江擢不理她,直接了当道:“百里相师出云梦,又数次立功,十二月三十的剿妖,若是没有你,此刻怕是已经城门不守,血流成河。除妖司和伏魔司交到你的手上,朕最是放心不过。”
百里相皱眉,道:“师门云梦规矩颇多,不得入世,陛下怕是找错了人。”
“我那两个孩子实在是不成器,若是能得云梦高徒指点一二,那可真是大燕之幸。百里相,启儿很喜欢你,朕和皇后亦然。”
百里相的眉皱得更厉害了,皇帝这话,分明就是在说日后都是一家人,若是此刻推托,倒显得她小气。
可是,那么远的事情,她还未曾想过。
“妖祸,真的是妖祸吗?”百里相忽然抬头,直视着皇帝,双眼灼灼,看得江擢几乎疑心自己已被她看穿看透。
“陛下,除妖司和伏魔司的事情,我不想搅进去。二位皇子之间若是有什么,我也希望他们可以自行解决,百里不过一介江湖草民,并不想与天家沾染关系。”
江擢的脸也阴了下来,他沉声问道:“百里相,百里村的惨案难道是因为你不想和天家有牵扯,才发生的吗?”
百里相一愣,难道皇帝手中也有那份名册?
“名册还没从寒儿手中拿到吧。”江擢接下来的话印证了百里相心中所想,而有那么一瞬,百里相的心中,杀机顿现。
正月正是料峭春寒的时候,可皇帝陛下修道焚香的这间暖室,常年温暖。
此刻,江擢却在百里相的目光中,遍体生寒。
百里相敛眉,声音再次不悲不喜:“看来陛下也知百里村惨案。”
“朕不但知道,朕还知道朕那顶不成器的二儿子和此事关系匪浅。”
江擢壮着胆子,趁热打铁道:“人间事,朕并不过分上心。朕心中所求,是长生道。如若高人愿意赐教,犯了律的皇子也是可以下大狱的。”
百里相冷笑,“只怕陛下到时又不肯了。”
“你又怎知朕不肯?”江擢听她有几分松口,心中暗喜。
“陛下想求长生,此生倒是死了这条心吧。来世,我倒是愿意照拂一二。”
江擢听了,心中失望不已,转念一想,又道:“朕到底是这大燕朝的皇帝,鱼肉百姓的事情,朕不忍心。除妖伏魔两司离心日久,朕需要一个能真正服众之人统领两司。”
百里相的表情是真的有几分松动了。
“若是百里高人肯统领两司些许时日,百里村名册,朕日后定双手奉上。”
百里相认真打量江擢神情,不似作伪,真诚中透着几分失落。
想了又想,百里相道:“可以是可以,不过我不挂官职。”
江擢闻言大喜,忙不迭道:“甚好甚好,如此甚好。百里高人肯去,就是最好的。按照三品官员的规格发放俸禄,不挂官职。”
百里相不动声色,看向印堂隐隐发黑的江擢,这位胡闹妄为的皇帝怕是时日不多了。
江擢叹道:“今生被这皇帝身份缚住,当太子时便提心吊胆,日日小心,生怕一句话说错,太后便要我的人头。来世,我定要到那寻常人家,寻仙修道,早日摆脱轮回之苦。”
“陛下有所不知,那寻常人家,想要修炼飞升,要吃的苦并不比当皇帝少。”
“那便求来世得高人照拂了。”江擢狡黠一笑,竟笑得有些顽皮。
百里相淡然一笑,并不说什么,躬了躬身,改口道:“陛下,臣告退。”
——
肃清王府书房内,廖英捏着手中一张薄薄的信纸,看了又看,心中狐疑。
江易寒坐在桌前,正不知看着什么,看着看着,居然笑出了声。
“殿下?”廖英试探着问道。
“嗯?”江易寒看得专心,漫不经心回道。
“殿下,我实在是不懂这信中内容。”
“有何不懂?”
“想要调昭阳城刑部的罗绍进京,不该是去找吏部吗?给家父写信,怕是没什么用处。就是给林相送信一封,都要比这封送到陪都的信,更有效些。”
“这便是你不懂了,”江易寒抬目,道:“吏部并没有我们的人。林相几次弹劾大皇子都未成功,这么个节骨眼上,我哪里还敢再用林相?”
“节骨眼?”
“父皇召百里相进宫,让她统领除妖伏魔两司。”
廖英一惊,可二皇子接下来的话让他惊上又讶。
“百里相应了。”
“百里相应了?”廖英难以置信地重复,皱眉问道:“她没有拒绝?”
“她拒绝了。可是父皇答应拿百里村名册作为交换,她便应了。”
廖英没了表情。
“我这父皇啊,”江易寒喟叹道:“若是有人拿长生来换他的一切,他怕是眼都不眨一下,就全都给出去了。”
“百里相怕是不会…”
江易寒点头道:“是,百里相不会。云梦宗神秘莫测,这么多年以来,也就只见她一个在外行走。她不会将真正的长生道传授父皇的。”
“那殿下便可安心了。”
“我如何心安啊,林相用来用去,左不过是用御史台的沈中丞。陛下已经言明户部插手很是不妥,廷尉司却没我们的人,叫我如何心安?”
廖英终于明白,可仍是问道:“家父胆小,若是叫他去刑部一趟,只为送信,怕是会被吓得大病一场,落下病根。”
江易寒冷酷异常地看向廖英,语气中是不容置疑的威严:“廖大人不过是给罗大人送封信,问他是否愿意来永安京廷尉司任职,怎么就会叫廖大人落下病根了呢?”
廖英一哽,默了良久,方才挤出一句:“确实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