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都相府内,陈兴几乎已经是苟延残喘了。
多日未曾进食妖丹,又错过了十五月圆之日,他的手指已经干枯得仿佛冬天的树枝了。
府里新买的管家陈生不算忠心,看出丞相有些不对劲,一早便收拾细软逃出府去了。
百里相着人设下的阵法,不锁人,专锁妖怪。
像他这样功力不很高深的树妖,还是勉强才过了雷劫的树妖,是根本无法冲出阵法的禁锢冲出府门的。
百里相和江风启也看到他的这副形状了。
除妖伏魔两司磨蹭了几日,终于从牢里寻出了两只奄奄一息的小妖怪,给侯府送来。
一只小妖试探性地推了推玄铁牢笼的锁,居然没锁,打开了。
小妖的眼睛生得乌溜溜的,满脸伤口,里面的血肉向外翻着,不住地向下滴着鲜血。
陈兴瘫在榻上,满头白发像瀑布一样洒下,周身肌肤干涸得仿佛沙漠里缺水的树皮。两只眼睛向外凸着,双颊向内深深凹陷,就像饿了几个月的灾民。
陈兴的妖气向来很淡,此时的妖气更加的弱。小妖的眼睛早已看不太清了,它分辨不清方向,一步一步地向陈兴走去。
陈兴的鼻翼忽然煽动了几下,他勉强睁开双眼,忽然像是看到了什么救命稻草,在自己眼前闪现。
百里相和江风启抱着肩站在那两个玄铁牢笼后面,而他们二人身后,远远站着瑟缩不前的谢清明和严裕。
丞相是千年老妖的传闻早就在城中满天飞了,城中众人听了无不惊惧,两位司主也不例外。
虽然形容可怖的大妖小妖见过很多了,可能化人形的他们还是第一次见。
不可知之物最为恐怖,只因不知其深浅。
小妖还在向前走着,就在离陈兴还有三尺远的距离,陈兴的手臂忽然化作藤蔓,将黑色的小妖迅速卷入口中,几息之间,就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陈兴的体力恢复了些许,他又爬到另一只牢笼前,伸手只轻轻一扯,那看似坚不可摧的玄铁钢条便被扯碎,而牢笼中更加警醒一些的另一只小妖怪顷刻之间,便又被陈兴吞入腹中。
百里相仍是没有动作。
江风启的心中虽是害怕,可站在百里相身旁,他又觉得莫名安心。
谢清明和严裕已经发抖了,可为了两司司主的脸面,他们没有退缩也没有逃跑,像是秋风中两片发抖的叶子。
吞了两只妖怪,陈兴仍是饥饿。他仿佛杀红了眼的野兽,四肢以极其怪异的角度蜷着,趴在地上四处张望,寻找下一个食物。
百里相回头看了一眼谢清明和严裕,走了过去,拎着陈兴的脖子,便将他提了起来。
随后,她又将陈兴向地上狠狠一摔,重重一脚,陈兴的嘴里便呕出一大口乌血,溅在百里相的裙角。
百里相皱眉,很惋惜的,“新做的裙子,可惜了,被你这么只歪门邪道的妖怪毁了。”
陈兴这才恢复了神智,看清眼前之人是谁。而这一看之下,他的心也凉了半截,知道自己大限将至。
“从动物植物死物等各种没有生气的物修炼成人的,我见过不少。又由这些东西修炼成仙的,我也见过很多。但是像你这样,一门心思想靠吞食其他妖怪妖力提升功法的,我还是头一次见。”百里相用只有她和陈兴能听见的声音缓缓说着。
陈兴心里悔恨至极,眼角也第一次流下了泪,那眼泪缓缓划过他干枯如树皮的脸,最后落在砖石地面上,竟然生生将黑色的砖石染白了一小片。
“你是从哪里得来的这套功法?”
陈兴闭了闭眼,最后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轻声回道:“是江易寒。是江易寒把这套功法交给我的。”
“你很坦诚。”百里相点头,“我会取你性命,可我不会伤害你的根本。我会除去你所有妖力,可我不会将你的三魂七魄一并毁去。到了酆都地府,自有判官定论你下一世如何。你若是来日再有机缘可以化形为人,再度修炼,我只希望你不要再走这些旁门左道,妄图一步登天。”
陈兴心中感激不尽,眼角流出的泪更多了,“真的吗?”
百里相点了点头,“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百里村惨案是谁干的?”
陈兴的声音忽然充满恨意,“是江易寒。”
百里相有些怀疑地看了看他,像是有些不信。不知他是因恨江易寒给了他邪门的功法而故意栽赃陷害江易寒,还是此事真的是江易寒为之。
百里相低声叹道:“来世,你要好好做人。”
和着泪水,陈兴拼命点头,“好…百里姑娘…求你手轻些,我怕疼…”
百里相伸手在陈兴的眼前拂过,将他那双仍拼命睁大的朦胧泪眼合拢,随后她的手中,溢出一道红光。
那道红光先是缠住陈兴的脖子,随后是手脚,然后渐渐蔓延至浑身上下,包裹住了全身。
百里相起身,轻轻一弹指,那道缠绕住陈兴的红光随之爆闪,将陈兴紧紧地束缚,最后竟将他活活勒死。
生机已去,陈兴的人形便再也维持不住,变为了一截枯枝。
百里相弯腰,拾起那截枯枝,随后她看了眼谢清明,将那截枯枝扔了过去。
谢清明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接过,随后便又如烫手山芋般,向严裕怀里扔了过去。
严裕不敢反抗,只得僵硬地抱着陈兴的本体,一下都不敢动弹。
百里相掸了掸手,走回了依旧气定神闲的江风启身边。
“严大人,将这东西烧了吧。”
严裕的声音颤着:“怎么烧啊?”
百里相朝他眨了眨眼,竟是笑得有些俏皮,“就当寻常柴火一样,用火烧了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