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门上轻轻敲了几下,门便被人从里头打开,紫鹃瞧着站在门口的伯爷,赶忙退到一旁,轻声朝里头招呼一声:
“老爷,姑娘,是伯爷来了。”
冲紫鹃笑笑,林思衡掀开青色门帘,往里间去,便见师父和黛玉,以及二位姨娘都在这里。
师父林如海坐在椅子上,正提笔写着什么东西,黛玉捧着个小药碗在一旁站着,见他进来,便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冲他眨了眨。
林思衡也回了个同样的眼神过去,然后便见黛玉微微一愣,皱着眉头苦思林思衡的意图。
给师父行了一礼,又朝二位姨娘弯一弯腰,二位姨娘哪里敢受,都匆忙避让开来,林思衡开口道:
“师父这又是忙什么?盐法的事不是都定下了?”
林如海头也不抬:
“大事是定下了,尚有些细枝末节,还需添补,免得日后闹出岔子来。你的事情都忙完了?”
林思衡略显几分悠闲懒散的往前走了走,凑到黛玉身旁站着,林如海笔尖微不可察的一顿,便听得自家这孽徒开口道:
“办了黄家,我的事就已经完了,况且有恩师在,哪里还要我多事?正巧忙完了正事,陛下也没有要催我回京的意思,弟子想着,咱们不如往姑苏回去一趟?师父意下如何?”
黛玉闻言,眼神陡然一亮,更显明眸善睐,惊喜道:
“怎么好好的,想起要往姑苏去?你可果真得空?”
“自然是得空的,左右没什么事情,如今这年月,舟车劳顿不易,若等回了京师,再要下江南,不知何年何月了,难得有此时机,岂能辜负?
便是师父这几年在扬州,也是被拴在这衙门里,等闲离不得一步,如今大事抵定,倒无妨了。
师娘独自在姑苏七年,弟子想回去看看。”
黛玉听着这话,心头发酸,眼眶一红,二位姨娘也有些感伤,兰姨娘跟着劝道:
“伯爷这话有理,老爷,这朝廷里的事,再是忙不完的,倒不如趁着这机会,咱们回姑苏去瞧瞧太太,老爷也养养身子。”
林如海终于将笔搁下,从书桌上抬起头来,神色略有些发怔,露出几分难言的哀伤。
之前还满心里想着盐法后续的事,听了这话,一时动了心思,竟也抑制不住,又见黛玉也十分企盼,瞧了林思衡一眼,轻叹道:
“倒难为你有这心思,只是如今盐法初定,老夫只怕未可亲离,你若想去,带玉儿一道去罢。”
“非是弟子不知轻重,如今大事定下,些许细枝末节,师父倒不必事必躬亲,师父若留在扬州,反倒叫他们放不开手脚,倒不如一道回姑苏去,有这段时间,他们自己便有办法商量出个主意来。
况且师父身上这巡盐御史一职,本就有沿运河巡查之责,也不算擅离职守。”
林如海微微后靠,沉吟半晌,终于点了点头,苦笑道:
“你说的有理,老夫若还在扬州,如今反倒碍事了,那就回姑苏去吧,你如今已胜过老夫,叫你师娘见见,她在底下也高兴。”
既将此事定下,将这事与几个丫鬟一说,各个欢呼雀跃,早听闻姑苏景色怡人,如今能去瞧瞧,往后回了神京,也是一桩谈资。
伏波帮早定好了船,次日一早,众人便登船继续南下,姑苏离扬州倒并不太远,下了几场春雨,运河水流渐渐丰沛起来,不过三四日即至。
方才离了码头,远远地便望见一众姑苏官吏已迎上来,姑苏知府打着头,隔着远远的便弯了腰行礼,一路低头弯腰趋近过来,微微抬眼瞧了正坐在马上一袭紫袍的林思衡,忙道:
“伯爷莅临姑苏,下官等有失远迎,还请伯爷恕罪!下官等已略备薄酒一席,为伯爷,还有林大人接风洗尘。这个....伯爷莅临姑苏,莫非是陛下,有什么旨意?”
林思衡在扬州那一把火,烧得江南官绅无人不知,不知有多少人日夜盯着他的动静,生恐被他寻上门来。
眼见着姑苏知府这般谨小慎微的模样,林思衡翻身下马,双手虚扶,温言笑道:
“此番冒昧搅扰,倒只为私事而来,并无差事,至于接风洗尘,倒也不必,我等坐了几日的船,一身疲惫,只想回祖宅里瞧瞧,好好的歇息一阵,诸位大人有事在身,便都散了罢。”
一众官吏半信半疑,却也不敢强留,又见林思衡态度和善,勉强略放下心来,也只得又说了几句好话,便各自散了。
待官僚们离了此地,又有许许多多穿着锦袍绣衣,做乡绅打扮之人迎上来,却正是林家众人,拜倒在地,口呼:
“草民等给伯爷请安!”
林思衡连忙叫起,既来了本家人,林如海也从轿子里出来,一中年人见此喜道:
“伯爷,兄长,昔年一别,竟有十年不曾共赏春景!自得了信,说兄长与伯爷要回来,家中无不翘首以盼,今日贵脚踏贱地,院子里的鲤鱼一早便跳了三回龙门!”
林思衡打眼望去,倒也有些印象,这该是林家二房的老爷,果然便听得师父林如海上前几步,做声道:
“不过是回家看看,要你们迎个什么?一家人,不必如此客气。”
林家众人又连连寒暄热络起来,林思衡略微一数,暗自惊诧,师父这林家本枝人丁不丰,如今更是只有黛玉一人,旁枝倒是开枝散叶,随意一瞧,各房“叔伯兄长”便已有二三十个。
一通叙话,林家一位最为年长的“三叔”,便来请林如海等人回祖宅暂歇。正行至半道上,边城追上来,凑到林思衡耳边,低声道:
“公子,扬州来的信,江春离世了。”
林思衡脚步微微一顿,轻轻点了点头,扬州盐商的时代,彻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