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又“关切”的问道:
“衡哥儿今日中的是第十一名,可能留在京里任官?”
林思衡略皱皱眉头,还未说话,贾母先对众人分析道:
“衡哥儿后头还有一场殿试,如今的名次一时还不能做准。
这殿试排名,进士一甲有十个人,叫进士及第,都是要留在京里任官的。大多都是入翰林院,督察院。偶尔也有直入内阁奔走的,倒不常见了。
进士二甲四十人,叫进士出身,大多是要下放州县任官。
若衡哥儿殿试也是第十一名,那就叫二甲头名了,倒也有个雅号,叫‘传胪’,说不得就在京师附县做一县令。
前阵子听说大良县县令不是出事了?也不知道补了没有,若是没有,说不得衡哥儿就有这遭缘分。
再后头一百人,叫赐同进士出身。也是要下放州县,做个主簿县尉什么的。”
贾母一生都在京师,出身显贵,故对这些倒是门清。也算是给一帮小丫头开了番眼界,连李纨和王熙凤也听得津津有味。
尤其李纨,听着都入了神,大抵已经在幻想贾兰高中进士的场面了。
探春听罢便道:
“老祖宗这样说,必是没错了,林大哥殿试必能更进一步,到时候留在翰林院,岂不甚好。”
王夫人面上也笑着点点头,心中却十分不屑,暗道探春到底是个小丫头,不谙世事。
如今林思衡中了进士,王夫人只道他确实是个会读书的,只是却又不信他这样年纪,就能胜得过那些读了几十年,皓首穷经的老夫子。
只在心中暗讽道:
“珠儿当年何等聪慧,岂不胜过这小子十倍,却也素来谦恭谨慎,不敢在二十岁之前奢望一个进士。
如今这小子虽是瞎猫撞上死耗子,许是一时有什么地方入了考官的眼。
陛下何等人物,明见万里,岂会被一个年轻人糊弄,到时候,只怕现在这个名次也保不住。
届时随意发落到哪个穷乡僻壤,做个小小县尉,也是他的造化。
只要不在我跟前碍眼,倒也是好事。”
一想到这里,王夫人顿觉心里郁气便散了许多,连脸上的笑容都真诚了些。
王夫人虽鼠目寸光,然其今日此问,也正是林思衡心中隐忧。
第十一名这个名次,确实让林思衡有些尴尬,若果真错失了一甲,届时倘若时运不济,难道真的要外出任官?
一旦外放,再想返京就要看机缘了,若只一年半载还使得,若是旷日持久的,他也不能放心把黛玉一人丢在京里。
可惜大良县令已经补缺,不然离京城也近。
难不成到时候再叫黄雀弄死几个京师的贪官污吏不成?
心里胡思乱想一阵,待酒宴散去,林思衡正要回返,路过荣禧堂,恰好撞见李贵。
李贵一见到他,忙上前来先行一礼,口称:
“给林大爷请安,老爷请林大爷过去一趟。”
林思衡一时哑然,看来贾政这是终于想起自己这个徒侄来了。
叫绿衣先回去,自己跟着李贵往梦坡斋方向去。
一进梦坡斋,见贾政正站在书桌后头,林思衡先向贾政弯腰行礼:
“晚辈林思衡,拜见年伯。”
贾政忙从书桌后绕出来,两手虚扶,口中连道:
“诶呀,贤侄快快免礼,且坐。李贵,倒茶!”
一时又对林思衡关怀道:
“贤侄来府上已有一年了吧?我平日政务繁忙,对贤侄关怀有些不足。请贤侄不要往心里去才是。”
林思衡忙道:
“岂敢岂敢,伯父身为朝廷重臣,自然该以天下大事为重,小侄不过一草芥,而今住在尊府,饮食衣用,已是仰赖伯父恩德。伯父这样说,实叫小侄羞愧难当。”
贾政还没说话,他两个清客詹光和单聘仁就忙道:
“世兄也太谦逊了些,世兄如今高中,来日里与世翁同殿为臣,互为倚仗,也是本朝一段佳话啊。”
林思衡心知这两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也不表现出来,仍谦辞道:
“小侄年幼无知,仰赖陛下天恩,侥幸得中,怎敢奢望与伯父同殿为臣,或能去一边鄙小县,得一县尉,也是皇恩浩荡。”
詹光和单聘仁又连连称赞林思衡品性谦逊。贾政也颔首满意道:
“贤侄如此年轻,就能高中进士,不愧是如海的弟子。往后若是有什么事,或是要看什么书,便来我这里寻。”
一时又叹息道:
“倘若宝玉能有贤侄半分上进,我便立刻死了,也是不后悔的。”
两个清客一听这话,也是熟能生巧了,脱口而出:
“世翁何故言此,宝玉世兄只不过是因年幼无知罢了,待年岁再长些,自然有一番出息。”
林思衡略一沉吟,开口道:
“虽是伯父家事,我本不该多说的。然既然伯父一时提起,若不能为伯父分忧,便是小侄之过了。
说起宝兄弟,若说他愚笨,小侄万不能信。
如今宝玉在经义上不能长进,我想着,或许是因族学里太过于松懈的缘故。
代儒公虽博学,到底年迈,珍大哥又事忙,一时管不到也是有的。
若是请塾师来家里,虽是老太太一番好意,时不时叫人添茶送饭的,只怕也读不进去。
伯父何不寻一书院,将宝兄弟送去,不过多花些束修。
如此宝兄弟一是能得良师教育,二来,也可结交益友,与宝兄弟将来,也大有裨益。”
贾政听罢,连连抚须点头,只是一想到贾母,又有些头痛,心中此事不易。口中仍称赞道:
“贤侄一语惊醒梦中人,单是这番见地,就不知要胜过宝玉多少。”
又闲谈几句,拉扯拉扯关系,林思衡起身告辞,贾政亲自送他到梦坡斋外,方才回返。
回院路上,林思衡心中一时暗笑不已:
贾政其人,若说起来其实也无大错,至少比起贾赦贾珍像话多了。
其人虽有些假正经,只好清谈,不会俗务,又无甚能为。
然在道德上,竟无甚缺点,既不贪财也不好色,更不能说残暴。
当然或许对宝玉是残暴了一点...
其人心中塞满了些不合时宜的迂腐之气,虽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也不过是死读书罢了。
不过对于入得他眼中的文人,倒是一向能礼贤下士的。
上一个他亲自送出门的文人,还是贾雨村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