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向凌将信将疑:“埋在山崖底下?”
叶清言煞有介事地点头:“是啊,我娘说这里风景好,所以把他葬在这里了。”
冯向凌沉默片刻:“……这里的风景的确不错。”
“啊,原来是小姐的父亲!”锦绣松了一口气,双手合十摆了摆,“奴婢方才不知是您,多有冒犯,请您不要见怪!”
“那……你上完香了么?”冯向凌问。
“上完了。”叶清言指了一下燃尽的香,信口胡诌,“你也是知道的,我爹离世的时候我刚出生没几日,我娘呢,要全心全意地照料我,所以……所以当初把我爹草草地埋了,连个坟茔都没有。”
冯向凌看着湖边平整的地面,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这未免也太草率了,连坟包都没有,也难怪小言一直找不到。
“现在我和我娘的日子也算好起来了,所以也不能一直叫我爹埋在这里……你懂我的意思吗?”
冯向凌迟疑着开口:“你是想……给伯父迁坟?”
“对,得迁坟!”叶清言说。
“那我去镇上请人过来……”
“不行!”叶清言打断了他的话,“不能叫旁人知道!”
见冯向凌疑惑地看着自己,她咳嗽了一声:“就是……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我懂了,”冯向凌说,“你们如今的日子在别人眼中虽好,可想来也是如履薄冰的。若是被别人知道当年你们草草地将伯父葬在此处,对你们的名声不好。”
叶清言一拍巴掌:“冯哥哥,你简直太懂我了!”
连她都没有想好的理由,他都帮她想好了,真是太贴心了。
冯向凌弯起唇角,不过很快又换回了严肃的表情。
“你们就在这里等着,我这就回去取东西来,帮你把伯父的棺椁挖出来。”说完,他匆匆忙忙便离开了。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他带着铁锹和锄头出现在山崖上。
冯向凌先将东西扔了下来,随后自己顺着绳子也下到了崖底。
“在哪一处?”他问。
“呃……大概在这一片吧。”叶清言挑了方才鬼火最多的一片圈了出来。
冯向凌看着那一大片雪地,抿了抿唇。
“你们在一旁等着吧。”他说。
不过在开挖之前,他也同样上了一炷香。
“伯父,小言一直在找您,如今打搅您安息,也是为了给您换一处风水更好的地方,还请您不要怪她。”他在心中默默念道。
等上完了香,冯向凌撸起袖子开始挖地。
幸而如今还没有到三九天,土地只是上面冻上了一层,底下还是松软的。
他刨了没几下,锄头便碰触到了什么东西,发出“咔嚓”一声响。
冯向凌整个人都僵住了。
“小、小言,”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好像把伯父给……给锄断了……”
“啊?”叶清言凑过来,在土里扒拉了几下,果然找到一根断成两截的骨头。
“没事,”她豪爽地说,“是他的骨头太脆,不怪你。”
冯向凌:“……那我等下再仔细些。”
他不敢再像方才一样大开大阖,只是小心地清理着地上的土。
骨头越来越多,冯向凌疑惑:“当初伯父下葬的时候没有棺椁吗?”
叶清言“嗐”了一声:“哪有那么讲究,活人都快活不下去了,还怎么顾及死人?”
冯向凌恻然:“也是。”
他认识她的时候,绣铺就已经开起来了,可他能够想象,一个没了男人的妇人带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孩,生活该是何等艰难。
所以哪怕埋在地下的伯父身上连一张席子都没有,他也不会责怪她们母女半分的。
但越挖他就越觉得不对劲。
“小言,”冯向凌问,“这么多骨头……都是伯父的吗?”
叶清言蹲在一边,将挖出来的骨头拢在一起,头也不抬地答道:“哦,我爹长得胖,所以骨头就比平常人要多些吧!”
“可是……”冯向凌迟疑着问,“我都已经挖出两个头骨了……”
“那大概……大概……大概是因为别人见我娘将我爹埋在这里,就照着我娘的样子,也把人埋到这里了吧!”叶清言尴尬地笑了两声。
她这个借口太烂,烂得她都不好意思看冯向凌的表情了。
但冯向凌却信了。
他叹了一口气,有些发愁,又有些同情她:“那你能分出那些是伯父的骨骸吗?若是分不出来的话要怎么办才好?”
这么单纯的吗?!
这样的性子,以后就算金榜题名,到了官场上也要被人欺负的啊!
叶清言心中吐槽着,脸上换成了无奈的表情:“骨头瞧着都一个样,分是分不出来了,不如一起都葬了吧!”
冯向凌点点头,任劳任怨地继续挖着。
这一挖就挖到了天黑,直到再也挖不出骸骨了,他才放下了锄头。
“没想到这里竟葬着这么多人。”他感叹道。
一共有五具尸体。
叶清言将骸骨聚拢在了一起,面色微凝。
这些人死了有些年头了,皮肉和衣裳已经腐烂殆尽,但总有些不会腐烂的东西。
比方说锦衣卫的腰牌。
冯向凌不认得,但她认识。
五名锦衣卫,无声无息地死在了这里,被人埋到了地底。
什么人杀了他们,他们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小言,今日太晚了,明日我们再来收殓伯父的尸骨吧。”冯向凌说。
叶清言回过神来,对他点了点头。
“冯哥哥,这些日子多谢你了。”她说。
冯向凌笑笑:“这是我应当做的。你有没有选好想要重新下葬的地方?若是没有的话,明日我再陪你去山上找一找……”
“就不麻烦你了,”叶清言说,“眼下天越发冷了,想下葬怕是不容易。尸骨就先放到我家里,我会写信给我大哥,让他调些人过来帮我。”
冯向凌的表情微顿:“他……被他知道的话,不要紧吗?”
“不要紧,”叶清言笑道,“他对我可好了。”
冯向凌的睫毛颤了颤,垂下眼帘。
“这样么?那就好。”他听见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