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阅川抬头一笑。
“哎,说我淡定,有人在你眼皮子底下动手脚,你也不生气?”
韩阅川抿嘴,眼里颇有一些自得其乐。
他望着堆在会议室角落那个曾经推放过资料的位置,仿佛许风迎人就在站在那里查找什么似的。
“没什么好生气的,她如果问我要,我反而没办法正大光明的给。这样也好,各取所需,心照不宣。”
马缇京的眼神意味深长。
“你小子目的不纯啊。”
“胡说。”
韩阅川斜眼,“那你和那个黑客目的也不纯?”
“那能一样吗?”
马缇京表示不服,“我们那是纯属专业顶尖高手之间的友好切磋。”
“那我和她也是顶级天才之间的友好交手。”
“强词夺理。”
韩阅川从老马这里确认了许风迎确实动过实验室的文件后,一直有些捉摸不定的心思忽然就安定了下来。
他承认在此之前他对许风迎总有种飘忽不定的无力感。
她就像漂浮在空气中的云团,你能看见,好像也能摸到,可但凡你想抓住,她就会四散在空气里,你永远都无法证明,你确确实实拥有过。
可如今,云团终究化成了一滴雨水。
落在了地上,留下了痕迹。
“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继续装傻?”
马缇京不知轻重用力在韩阅川的手上拍了一巴掌。
“咝——”
一阵钻心的疼痛瞬间袭来,韩阅川眼前一黑,险些站不稳。
马缇京这才注意到韩阅川手上还在流血的刀口。
“呀!这怎么了?”
韩阅川听到这熟悉的感慨就头疼。
“刚刚审展宏斌的路上出了点问题,他身上藏了刀片,想要动手自杀,被我拦下来了。”
“展宏斌?”
“展新月的父亲,【竹美】的董事,也是这次炭疽杆菌案重要的嫌疑人。”
韩阅川按着手冲着老马努努嘴,“你和许风迎交易换来的证人证词帮了大忙,正好,我要上楼找沈谈交流案情,顺便,给我处理一下伤口。”
“行,那走吧。”
*
法医处此时安静的有些过分。
韩阅川的叫声在这个环境里显得极其突兀。
“咝!哎呀——沈谈!你轻点。”
沈谈皱着眉面无表情地站着,身后的灯光柔和明亮,印衬地他的眼神越发锐利严肃。
他手里拿着消毒水和镊子,眼睛紧紧盯着韩阅川摊开的右手。
手心的长长的伤口像一条狰狞的蜈蚣,经过处理后依旧在往外渗血,边缘血肉模糊,甚至隐约能看到里面的嫩肉。
韩阅川见沈谈一言不发就知道他有些恼怒。
“沈谈,我是活人不是尸体!你能不能轻一点?”
沈谈抬起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说呢?伤口要是再深一点,你这手还要不要了?”
“哪有这么严重。”
韩阅川依旧嬉皮笑脸满不在乎,“一个刀片的划伤而已,不打紧的。咝——哎哟?”
“知道疼了?”
沈谈将消毒的棉球往垃圾桶一丢。
“幸好你皮实,不然高低要缝上几针。我给你包扎好了,这两天不要碰水,记得每天都过来换药。”
“这么麻烦。”
韩阅川望着缠着的白布皱眉。
“得多久好啊。”
沈谈抬眼,“伤筋动骨一百天。”
韩阅川无语,“这不皮肉伤吗?”
“那也得十来天。”
“人沈谈也没说错,你平时不是挺在乎自己的这双手的吗?总是和我炫耀你打枪打的准。”
马缇京瞥了他一眼,“你手要是真的废了,那以后我和沈谈遇到危险,你还能保护我们嘛?”
“遇到哪门子危险。”
韩阅川上了药的手心正隐隐作痛。
“你俩又不用外勤,遇到危险的机会几乎为零。”
“那可说不准啊,玩意哪天支队被人一锅端了,那我俩不就危险了?”
韩阅川皱眉。
“美国队长看多了?”
“行了,你俩有事没事,没事从我实验室滚出去!”
沈谈嫌两人聒噪直接下了逐客令。
这时韩阅川才急忙起身切入正题。
“我有个事情想找你帮忙。”
沈谈抬头。
“什么事?”
韩阅川和马缇京对视了一眼。
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和闪烁的眼神在沈谈眼里就像是酝酿坏水的传销经理。
“我想重查六年前的厉城案。”
沈谈眼神快速的变了。
“韩阅川——”
“你先别急着阻止我。”
韩阅川将手掌往前一伸做出一个“停止”的动作,“我这次认真考虑过了,这件事情我非做不可,当年我怀疑这个案子有问题确实太过武断,可这次不一样。”
沈谈见韩阅川不像开玩笑,虽然心里不认同,却还是听他说了下去。
“从盛心的案子开始,那个血字“x”就一直在我们身边阴魂不散。这个记号当年确确实实也出现在了厉城案里,这是不争的事实。”
沈谈无奈。
“韩阅川,我还是那句话,光凭一个图腾,不足以重启一个已经过去了六年的案子,就算你能说服我,你能让陈局同意么?就算陈局同意,那其他人呢?人手不够,这案子怎么查?”
韩阅川没有回答,只是低头悄悄地挠了挠鼻梁的一边。
沈谈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上了韩阅川的当。
“也就是说,只要老韩解决人手问题,你就愿意加入我们,一起重查厉城案?”
马缇京一下子抓住重点,笑着裂开了嘴。
沈谈无语,
“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
马缇京理所当然的摊手,“你自己都说了你的顾虑了,那老韩真心实意的拉你入伙,必然是会帮你解决这些问题的。”
说完,马缇京用胳膊肘戳了戳韩阅川的肩膀,“你说是不是。”
沈谈见韩阅川神色有异忍不住打量了两眼。
“你哪来的人手?”
韩阅川犹豫了一瞬,刚想和沈谈坦白自己试探了许风迎的事情,忽然就有人急匆匆地进来叫他。
“韩队!那个叫杨丹凤的女孩子突然急着要见你,她情绪有些激动,我们拦不住,只能上来找你了。”
时候到了。
沈谈见韩阅川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似乎也意识到这一切在他的意料之中。
“厉城案先放一放。”韩阅川拍了拍腿上的灰尘,“小乐那审的应该也差不多了,沈处长和马组长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下楼?”
沈谈微微勾唇。
“看来,炭疽杆菌的案子,要破了。”
韩阅川笑着将手章举起。
“都负伤了,再不破案,也实在是说不过去了。”
*
杨丹凤此刻正紧绷地坐在韩阅川面前。
她的眼里有内疚,有痛苦,有崩溃过后的淡然,更多的,还是哀伤。
“对不起韩警官,我骗了你们。”
终于,愧疚还是如洪水一般冲垮了杨丹凤的心理防线。
她微微闭上眼,声音止不住的颤抖。
韩阅川露出早知如此的神色。
“嗯,我知道。”
杨丹凤猛地抬头,看向韩阅川的眼神多了一丝难以置信。
韩阅川从容地望着她。
“丹凤,我知道你没有说实话。可我们相信,你本性不坏。炭疽杆菌案你本身就是受害者,你和展新月一样,本不应该被牵扯到这些案子里,你们都是无辜的。”
杨丹凤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情绪。
她的眼前一片模糊,泪水滔滔不绝的往外涌出。
“——所以,我们一直在等着你自己告诉我们真相。”
杨丹凤的情绪崩溃到了极点。
“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还要给我机会。我明明……”
“因为,我曾经和你一样。”
韩阅川此话一出连带着沈谈都扭过了头。
杨丹凤呆呆的看着他。
只见韩阅川缓缓起身,踱步到一侧。
“我的父母感情不合,从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争执,打架,分居。直到我六岁那年,他们两个因为离婚财产分割的问题大打出手,我母亲用刀割开了我父亲的咽喉,然后挟持我到楼顶,伺机跳楼。”
韩阅川语气淡淡地,有种雨过天晴后的从容。
沈谈的瞳孔微微放大。
“幸好我命大,当时办案的警察把我从母亲的刀下救了下来,之后我就被送到了福利院。我以为我人生的噩梦要开始了,可我遇到了一群很好的人。”
韩阅川转过头冲着杨丹凤笑笑。
“我那时候和你的想法一样,我不相信任何人,我认为这个世界只有利益没有感情。毕竟,连亲生父母都如此,更何况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可我错了,有时候,人的远近亲疏和血缘并没有太大关系,缘分这个东西,一直都很奇妙。”
杨丹凤脸上还挂着泪痕。
她怔怔望着韩阅川,眼泪不自觉的往下落着。
韩阅川和沈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安静的等着她将情绪全部倾泻完。
几分钟的宣泄后,杨丹凤终于还是平静了下来。
她缓缓地抬起头,用极其认真的神色看着韩阅川道。
“韩警官,你们真的还愿意相信我吗?”
“当然。”
韩阅川点点头。
杨丹凤似乎收到了极大的鼓舞。
她擦干眼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清晰。
“昨天晚上,你们来之前,确实有一个人进了我的房间。”
杨丹凤身体微微发抖。
“我知道他是谁,可我不敢指认,因为我害怕你们发现我是这件事情的帮凶。”
“帮凶?”
韩阅川对杨丹凤的形容表示不解。
“你为什么说你是帮凶?”
“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不会去杀人。”
杨丹凤怔怔的低头。
韩阅川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
“所以,这个人是谁?”
杨丹凤抬头,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个名字。
“祝威。”
韩阅川笔尖一顿,并无太多惊讶之色。
“那天晚上,我和展新月分开后到院子外面倒垃圾,我看到他慌慌张张地从花园那一头跑过来,身上有水,特别狼狈。以前他也有半夜来找过我,可却从来没有这么慌张过。我原以为他是来找我的所以没有出声,可我却发现,他偷偷见见一个神秘的男人。”
韩阅川这才皱起眉头。
“神秘的男人。”
杨丹凤点点头,“是。”
“长什么样子?”
“看不见,但是我看到他手背上有一条很长的纹身,好像是一条蛇。”
蛇形纹身?
韩阅川心里猛地一动。
“他们在哪里说了好一会的话,那个男人就走了。那男人走了后,他就平静了很多。我原本是站在院子里的,却一不小心让他看到了。”
杨丹凤垂下头,眼神木讷呆滞,甚至有些空洞。
“我当时并没有想太多,只当他是和朋友见面所以很快就回去睡了,直到第二天你们就告诉我展新月出了事,我才意识到不对劲。”
杨丹凤按住胸口。
“那天,祝威太慌张了。他的身上到处都是水,就像是和人搏斗了一样,而那天外面并没有下雨,算时间,展新月死的时候刚好是他慌慌张张从公园方向回来的时候。”
杨丹凤握紧拳头的手微微颤抖。
“所以那天晚上,他来找你做什么?”
“他知道我已经猜到那天我看到了一切,他想确认我有没有和警察坦白。”
杨丹凤叹气,“我原本还只是怀疑,可他来了,我才知道是真的。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做出这种事,我想劝他自首可他说,他说……”
杨丹凤身体开始发抖。
“他说,他是为了我才去杀人的。”
“什么?”
沈谈忍不住插嘴,“他说为了你去杀人?”
杨丹凤的眼睛瞬间又红了一片。
“他说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不会恨展新月,是我让他对展新月有了误解,也是我故意放大了我和展新月的矛盾。”
“他这么说,你就信了?”
杨丹凤垂下眸子。
“他没有说错。是我故意放大我和展新月的矛盾,我知道展新月单纯简单好利用,才故意在同班同学面前给她塑造一个骄傲跋扈的形象。如果祝威是凶手,我又何尝不是呢?”
“丹凤,你真的太天真了。”
韩阅川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杨丹凤微微失神。
“我其实一直在思考,你和展新月之间的矛盾到底最终给谁带来了利益。直到那天我无意中看到了艺考最后的成绩,我才发现我或许忽视了一个重要的信息。”
杨丹凤抬头刚好和韩阅川对视。
“你放弃了考试,而展新月也失去了生命,最后通过南舞面试的人,是祝威。”
韩阅川看向杨丹凤的眼里有意思心疼。
“我想你恐怕一直都忽视了祝威的存在。在你陷入和展新月的争锋相对时,祝威在偷偷努力,最终,也是他拿到了这个名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