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李承泽已做上了回府的马车,他的脑海里依旧在回荡着这一句:
「谢陛下隆恩」。
他梳理着今日发生的一切,又回想了他前二十年的所过的日子,在马车里闭上了眼睛,隐藏着心中那极具可怕的想法。
许久,他撩开帘子对着外头骑马的谢必安,说:
“之前派你做的事,还没做好就匆匆的让你回来了。那边现在如何了,可有传信过来。”
谢必安不知殿下为何突然提起这事,但依旧实话实说:
“殿下,银子投下去后,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再训些人吧,记着,重「精」不重多。”
“是,殿下。”
李承泽重新将帘子放回,双眼紧闭,思考着陶镜杨出使,自己该替她备些什么。
越想越多,越想便越烦躁。
皇子府。
陶镜杨比他先回府,李承泽一进门就看见她正在收拾。
他随便找了个地方坐着,垂着头,说:“圣上要你去北齐的事,你已经知晓了?”
陶镜杨挨件翻着衣柜里的衣服,挑挑拣拣着也不忘回李承泽的话:
“今早我去鉴察院道谢,陈萍萍便将此事告知于我了。”
前者问完一句便不再出声,后者叠着衣服的手也一直不停下,只听她说:
“北齐比这儿冷,我是不是该带点儿厚衣服去?”
“那儿再冷也是夏天。按车程算,使团秋天就能回来了。”
“说的倒是在理。”陶镜杨将叠好的衣服往箱子里一丢。
叠好的衣服,到了箱子里却有些散乱,李承泽走过去,将衣物一件一件的又顺平整。
陶镜杨看到了他的动作,没有多在意,只道:“几件衣服而已,不用那么仔细。”说完便要抽开李承泽的手,欲将箱子合上。
而对方的另一只手却扶住了箱盖,阻止了陶镜杨合箱的动作。
“怎么了?”她不解。
“镜杨,我没法子护着你让你不去,你就不怪我吗?”
他的眼睛里虽有失落但无颓唐,但如果可以,李承泽更希望,陶镜杨能冲他发发脾气。
陶镜杨用手掌拍了一下他的胸口,自己转身坐在箱沿:“我怪你做什么,那皇帝向来如此。
你若真执意与其唱反调,只怕他就要治咱们所有人的罪了。”
接着又拍了拍李承泽的肩:“放宽心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就在京都好好等我回来便是。”
李承泽沉默,反握住她轻拍肩膀的手:“下朝后陛下单独召我,他说,若你能回来,就允你同我成婚。”
陶镜杨一瞬间就明白了庆帝的用意,没有戳穿,只是讽刺:“这不是好事儿么,你哭丧个脸做什么?”
他摇头,握着陶镜杨的手垂在腿上:“陛下是想拿我拴住你......镜杨,我想说的是,你需要做的只有「平安回来」。
皇帝吩咐的其余事情你都不必做,不要让我,成为圣上「桎梏」你的工具。”
又来了,不论到什么时候,李承泽依旧还是那个悲观小猫。
她单手掰过李承泽的脸,对上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李、承、泽,你不是我的累赘!”
李承泽眨巴眨巴眼睛,嘴硬道:“我当然知道,我只是怕你情急之下,会犯了糊涂。”
“那你可把我看的太糊涂了。”陶镜杨扒拉开同她一起坐在箱子上的李承泽,
「哐当」一声,合上了盖子,“诶呦~可算是让我收拾完了,我可得好好歇歇。”
李承泽点点头,道:“嗯,那估计谢必安那边儿,应该也收拾完了。”
这边儿,陶镜杨刚想躺下去,这听到这句话后下一秒又坐起来:“谢必安?他收拾什么?”
“自然是跟你一起去北齐啊。范闲有陛下恩准的范家「虎卫」跟着,我这边儿自然也不能差了。
除了谢必安以外,还会有十个人会跟着你一起去。”
陶镜杨撇撇嘴:“你这是想保护我,还是不想被范闲给比下去啊?”
“出门在外,你身边人多点我也好放心。那帮人都是只认范闲的,我担心到时若遇危险,他们会见你是孤身一人的「弱女子」而欺负你。”
李承泽此话不假,谁都没有自己人来的可靠些。
“好吧好吧,那十个我就收下了,只不过,谢必安还是留在京都吧。”
“不行,他必须去。你不用担心京都这边,这里没人能翻得起浪,我也不会出事。”
他将话说的笃定,在此事上,不容陶镜杨有一分辩驳。
陶镜杨又趴了回去,扭过身子,用后背对着他:“你太武断了,都没有问问当事人谢必安的感受。”
李承泽凑过去,躺到她身边:“他都听我的。”
“切。”
“就像悠然对你一样。这回将她也带走吧,她对你的忠心,不似作假。”
“那我用不用把陶小鹉也带走?”陶镜杨转回身,“我干脆把你也带走算了。”
“它不行,它得留下来给我解闷儿。”李承泽胸口发出一声闷笑,又道:“我也不行,我得留下来给陛下「解闷儿」。”
陶镜杨抬手就是「邦邦」两拳,只留李承泽一人捂着胳膊,眼神「可怜巴巴」,但嘴上笑意更甚。
“镜杨,他要你去北齐,是不是去找神......”他这一句还未说完整,便被陶镜杨给捂住了嘴,“别说这个词,会被人听见。”
李承泽静止了一会儿,道:“我明白了。”
他明白了,陶镜杨如此表现,表明了这个地方是真的存在。
他更明白的是,她的来历。
似乎一切都解释的通了,但他止住了口,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只给予其百分百的信任。
“承泽,光而不耀,静水流深。”陶镜杨兀自开口:“慢慢来,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撑起身看着屋内点点流光,又回首看向窗外。
伸了个懒腰,低头看了看腻在她身旁的「俊俏」公子,感慨道:
“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
身旁人懒懒的接话:“「无事」?可又是无聊了,拿话点我呢?”
“你这个角度,抓的倒是很犀利啊...”
李承泽没在意这句,而是拉着她起身:“走,咱俩划船去。”
“说走就走啊?”陶镜杨得着便宜还卖乖,笑意吟吟的在他身后说着俏皮话。
“自是。”李承泽回首,繁星入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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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虫鸣声不绝于耳。一叶小舟载着满船的鲜花,独游于静湖之上。
带来的几坛酒还剩下最后半壶,陶镜杨伴着醉意趴在船边,伸出手轻轻撩拨着平静的湖面。
“镜杨啊,若是夏日来,就能看见一大片的荷花了。皇帝却让你现在就走...真是,可惜了...”
李承泽仰躺在她的裙边,饱含醉意的面容蒙上一片粉红,此时正半眯着眼数星星。
陶镜杨也没比他好多少,刚才在船边划水,划着划着,就差点一个不留神的睡过去了。
“承泽啊,你就别闹心了,他也属于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你就让让他吧。”
陶镜杨不再玩水,撑着身子回到船内,也躺了回去同他一起数星星。
一躺下,那满船的花香气便扑到了鼻子里。
“秋后的蚂蚱?谁啊?”李承泽一转头,便看见陶镜杨已经闭着眼睡去了。
他摇头轻笑,折了一支花别在她耳后,便也止不住困意的一同合上了眼。
月度银墙,不辨花丛那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