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明月是前身,
回头成一笑,
清冷几千春。
---晚清陈曾寿《临江仙明月寺前明月夜》
胡一鹤和白舸来到一间隐蔽茶室里。
“白舸,你查到了?这次确定吗?”
“是的,哥!壬戌年,庚戌月,乙亥日!未曦姐,她真的是......都怪我,之前就没想着把日期确认下,结果......唉!竟耽误那么长的时间。”
胡一鹤站立在茶室花格窗前,从这里望出去,几枝秋竹摇曳挡于眼前。渐渐竹叶模糊不清,未曦她们爽朗的笑声丝丝缕缕传于耳内。
他就这样静静地望着,望着未曦灵濯飘渺的笑容,望着她千年以来刻在骨子里的出尘脱俗、玉莹尘清,如今依然不变!
是啊!他怎么就没有想到,那一直都是她独有的气质,他早该就明了的。
“千般荒凉,以此为梦。万里蹀躞,以梦为归”。千年来他跋山涉水,觅迹寻踪,他所盼所望之人如今竟真的在眼前了。
千年后,他再一次遇见她,依旧心动,依旧入了心的人还是她,恰巧是她,幸好是她!
一如千年前,用她的天真烂漫撬开他的心扉,毫无防备地闯进他的心里。
自她走后,他的心门就上了锁,等待千年都未曾开启,而今天还是她亲自打开了那扇门,这是一件多么奇妙的事情。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一时竟不敢太高兴了,他怕乐极生悲,万一预言成真怎么办?!他不敢再向前迈进一步,他怕眼前的一切如梦幻泡影般被他不小心戳破。假若这一切真的只是梦,他宁愿长梦不醒!
“哥,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要不要告诉未曦姐!”
“不可以!现在还不能轻举妄动。在没有得到100%的确认前,先不要惊扰她,我怕她会承受不住!”
“你还记不记得我给你说过,那次台风出事的时候,我看到未曦姐身上的黑影!我记得你之前说过,她中元节会有灾难,那......是不是说她现在已经度过了劫难?!”
“但愿如此!还有李教授之前的预测,现在看来都一一对应上了。但是在她身上还有很多的谜团待解,还有很多的困惑我需要去查清楚。
所以......白舸,先暂时保密,不要告诉任何人,特别是未绾,不能走漏一点风声。时机到了我自然会全都告诉她。”这是胡一鹤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眼下确实还有很多棘手的事情需要去查清。
那枚戒指,还有戒指的主人--他的仇人,他明显的感觉到他们就在这个地方已经出现了。还有未曦身上的重重谜团。在他和未曦相认之前,他必须要解决掉所有的后顾之忧。
千年前的那场锥心之痛,生离死别,只是想想就让他痛不欲生,肝肠寸断,他早已经丧失了再度接受这些毁灭性伤痛的能力了。他怎能允许这些事情重演!
“只有这样,她才是最安全的!我不能将她再置入危险的境地,我不能让历史重演,绝不能!她现在好好的,足够了!”
“我知道了,哥!你放心!”白舸略一踟蹰,想起一件事,“哥,我们从来也没见过未曦姐的老公,而且她好像也从未主动提起过他,是不是有点不正常?”
经白舸这么一提醒,胡一鹤的神经即刻紧绷了起来......
凡间就是一个人类品尝百味辛酸,演绎世间喜乐悲苦的大舞台。眨眼间,大家都累了,倦了!
苍穹之上匆忙的拉起了黑色的布幔。暮霭沉沉的夜,微凉。满院的桂花在月光溶溶的夜色里散发着幽香,微风吹过,香气溢满心房。桂花树下一杯桂花酿的酒,彻骨香浓,更让人觉得情意绵绵,思绪联翩。
“胡大哥!”姜南喊住胡一鹤。
“姜南!”胡一鹤正准备去打包一些糕点让未曦回去的时候带着给她女儿吃,却被姜南叫住了。
“我有话要和你说。”
“嗯!正好我也有些问题要问你。”
“那还是你先问吧!”姜南找了个旁边挨着的沙发椅坐了下来。
胡一鹤也在她对面的沙发椅上坐下后,道:“好!”他略微一沉思之后继续说道:“未曦经常在你那里治疗吗?她是什么病?”
“未曦这个......也不能称作是病吧!她多年来经常被噩梦困扰,失眠比较严重,而且精神上的困扰也比较大。
我曾经通过催眠疗愈帮她缓解了一些症状,但是效果不是很好,她的情况时好时坏!还有就是......好多事情也不是一句两句能够说的清楚的!”
姜南话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她不知道如何给别人讲起近来未曦和江振涵那些微妙的关系变化,还有发生在她们身上的奇特怪异的事情,包括今天江振涵给她打电话,让她过来陪未曦。
其实她心里很清楚,江振涵就是让她来监视未曦的。她正犹豫不决时,白舸的电话刚巧打了过来,所以今天她才会来到这里。
这些问题她要如何说出口,她想或者这只是他们两口子之间的事情不便拿出来说道,或者现在说这些不合时宜,更是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她选择了避而不谈。
“那她有没有说都是关于什么的噩梦?”
“没有,未曦不肯说。但是我能感觉的到她在梦里很恐惧,而且好像有什么要伤害她!她几乎每次都是哭着从梦里醒来。”
一种不可言喻的心疼从胡一鹤的心底翻滚,翻腾到他的咽喉处,窒息的感觉仿佛一把利刃在他的胸口一刀一刀划割。
他眉头紧皱,手指头在沙发扶手上颤抖,用近乎呻吟的嗓音问道:“她的老公......怎样?”
“他们?!他们俩......挺好!我们都是大学同学,他们两个之前一直很好......”姜南正说着却戛然而止。为了避免胡一鹤的继续追问,她忙转移话题:“你这么关心未曦?”
“奥!没有,我就是随便问问,因为一直没听她提起过,所以......”胡一鹤刻意的一笑不留一点痕迹地回应了姜南的质疑。
“胡大哥,我这个人比较直来直往,不喜欢拐弯抹角,我今天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胡一鹤很认真地回道:“姜南,我们都是朋友,有话但说无妨!”
“你对未曦,是不是有想法?”
胡一鹤一愣,老练地放松姿态。这么多年他面对怪雨盲风,雪虐风饕,早已练就了面不改色,稳重如山的本领,即使内心翻江倒海也能坦然以对。
他缓缓地说道:“为什么这么说?我们大家不都是朋友嘛!”
“可是,我明显感觉到你对未曦不一样!你看她的眼神......这谁都能看得出来不一样,她在你面前的自然放松,简直和她平时判若两人。
我想让你知道,未曦她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她善良单纯不问世事!她是温室里的花朵,经不起太阳的暴晒和风吹雨打。不管她现在过的怎么样,我不希望以后再有任何人惊扰她,给她带去困扰,甚至是伤害!
你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可能见惯了大千世界的奇花异草,偶然看到角隅里一颗平平无奇的绿竹,便引发了好奇心。你只是路过,欣赏一下就继续前行了,它还会在那里安安静静的继续生长,你说呢?!”
胡一鹤听着姜南的陈述,心里一阵感动,他为未曦有这样的朋友而开心。有姜南在未曦身边,他也略欣慰一点。他也想让姜南知道,他是来保护未曦的,他才是未曦的宿命。可现在不是时候!
“姜南!我想你误会了,我若是做了什么让未曦难堪或者困惑的地方,我会向她道歉。
未曦她比较像我的一位故友,所以我可能会不自觉的多关心了些。但是我保证以后会注意自己的言行,是我疏忽了,真是抱歉!”
“故友?你是说未曦长的像你的一位朋友?那这位朋友是不是你妻子或者前女友?”姜南像是顷刻恍悟了一般,觉得自己发现了事情的本相,可能真的误会了胡一鹤!
“怪不得呢!那你这样更不对了,拿我们未曦当什么了?替代品还是你想要弥补的对象?”
“没有!这绝对没有!”胡一鹤连忙否认。
“行吧!既然大家都把话说开了,以后还是朋友,但是保持距离,特别是对未曦!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无论如何,今天,谢谢了!”
姜南起身便从堂厅内往庭院走去,胡一鹤从沙发上正想要站起来,眼角余光却扫过一个身影,顿时心房升起一股慌怵,转头再仔细一看那身影,竟是未曦!
她目光空洞,令人望而生畏的冷静,脸色煞白,面无表情,漠然地正要从他身边走过,甚至都不看他一眼。
胡一鹤这时的惊慌已灌遍他的全身,他这次真的慌了,彻底的慌了!全身的毛孔扩张开,冷飕飕的寒气直逼进每一个汗毛孔。
他猝然起身冲了过去,从后面拉拽住未曦的手腕,神慌意乱之下猛地喊出了一声:“玉君......不是!未曦!你听我解释!”
未曦转过身,冷笑一声:“真是让你失望了,我不是什么玉君!胡一鹤先生,你认错人了!”
未曦甩开他拽紧的手,胡一鹤怵在原地不知所措。未曦的冷漠和嘲笑,让他瞬觉冰冷刺骨,心碎肠断!
“未曦,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谢谢你的盛情款待!我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不过我想我们以后也没有再见面的必要了,朋友做到这里足够了!
我不是你要找的什么玉君,我是钟未曦!所以......我不是你要弥补或者疗愈的对象,你也没必要如此待我。仅仅是朋友的话,你这样就已经过了!就当我们从来都不认识吧!”
未曦环视了一下四周,眼睛里泪花闪烁,哭笑一声,“这真的是一场很美好的梦,可惜,梦该醒了!”
胡一鹤抓起她的两只手,声音微微战栗地说道:“未曦,你不要这样!你说了我们既是朋友,又怎么能当作不认识?!”
“朋友?!你当我是朋友吗?!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要把我当作别人,我不是!
我从来都不是谁的替身,我是钟未曦,我到底哪里像?我到底哪里碍着你们了?我什么都没有做啊!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我可以不需要你的关心,我不需要你这样的优待。你把我当作别人,你不觉得你很卑鄙很自私吗?!
我不是乞丐,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施舍,也不需要你的怜悯。
胡一鹤!我就不该认识你,不该和你一起爬山,不该和你一起吃饭,更不该和你抵掌而谈......是我给你机会让你这样伤害我,是吗?!”
胡一鹤看着未曦白皙柔嫩的脸庞上,大颗大颗的泪珠滑落,心如刀绞!
他纠结自责!他微张的嘴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把实情都告诉未曦。但是他不能,他仅存的理智提醒他,为了未曦的安全,他必须强忍着剜心之痛!
他又自责自己好不容易找到她,还要带给她这样的痛苦!
天哪!他到底要怎么做!
未曦泪眼婆娑望着胡一鹤的沉默,心沉到谷底,讥笑几声,离开了。
她在嘲笑讥讽她自己,是她自己不自量力,将自己置于这样凄惨的局面。是她自己太过单纯自信,把这一切当作是老天赏赐的礼物,还欣然地享受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