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楼时,我突然觉得有道鹰隼般的目光盯着我。
转眸向高处望,酒楼另一边的凭栏处,萧律靠在那里,冷冷淡淡的看着我。
我收回目光,继续往外走。
酒楼外官兵簇拥中停着一辆马车,我掀开车帘进去,闻到一股烧饼香味。
萧瑾疏将烧饼递过来。
“这个不错。”
他自己手里也有一个,才吃了三两口的样子。
我有点意外:“殿下还吃这个?”
闻着很香,但给我的印象中,达官显贵都只吃那些被做的花枝招展的食物,哪怕一颗桃子,都是完美无瑕的。
“没毒就吃,有何吃不得,”萧瑾疏眸中月明如水,“原也没尝过这种,北稷城时一个孩童递给我,我才知道烧饼也是好吃的。”
我随意咬两口填填肚子,道:“秦芳若该对萧律死了心,但究竟会不会倒戈,这却未必。”
毕竟已成夫妻,荣辱与共。
夫妻间再大的恩怨,但凡不闹到外头,面上总归过得去。
人活一世,常常也就活个脸面。
“无妨,接下来的事你不必操心,”萧瑾疏伸手,指腹捻去我唇上一点饼屑,“今晚东宫设宴,穿得张扬些。”
我想问有哪些人?
到喉咙的话还是咽了回去。
跟那些皇子妃的,早晚还是要打交道,总不能始终避而不见。
……
我盛装华服跟在太子身后踏进宴殿,余光飞快将在场之人扫视一遍。
几位皇子都是带夫人的,还有几位眼生的王孙子弟,秦三公子秦元泽也在其中。
入座之后,各位女眷们纷纷来向我献礼。
那几位皇子妃仿佛忘了百兽山中的事,忘了见过我,一个个恭敬有礼,献出的珍宝也是一等一的名贵。
我这才意识到,这场宴席是为庆贺册封我而设立。
轮到八皇子妃上前,她很不自在,没有抬眼直视我的目光,拿出的礼倒是实在,一大块晶莹剔透的玉。
我不识货,但从旁人惊艳的眼光中得知这东西宝贵。
萧律和秦芳若来的晚。
破天荒的,萧律端端正正目不斜视的给太子行了叩礼,好似他向来循规蹈矩。
秦芳若则拿出一樽金塑的送子观音来,嫣然道:
“它原先在瑞王府,很是灵验,后来被转送至尚书令处,尚书夫人也很快有了身孕,如今它归了侧妃,侧妃定然能多子多福。”
我莞尔:“多谢平王妃好意。”
一个时辰前我告知她,我痛失过孩子,眼下她送我这个,大概是误以为我很想要个孩子。太子的长子,也将贵不可言。
看来她对这个礼是费了心的,有意与我冰释前嫌,那我面上自然得过得去。
开宴之后,众皇子互相攀谈,
萧律突然问:“皇兄,这位侧妃是哪家的千金?”
原本欢声笑语的席面上顿时静了下来。
从平王府到东宫,谁人不知我是何来历?只是无人敢当面提此事罢了。
他这话,便是当众羞辱我。
萧瑾疏握住我手,笑着道:“她姓南书,是楚国大儒南书梁的侄女,也是南书氏唯一的遗孤。”
席面上顿时一片唏嘘声。
“原来是南书先生的侄女,难怪看着便富有才情。”
“南书先生委实可惜了,如此惊世之才,如此烈烈铮骨……”
“楚王造孽啊。”
“这样的大才若是在咱们昭国,定然不会如此下场。”
没有人质疑株连五族怎么还有我。
他们对太子的话深信不疑。
而这样一片唏嘘声,可悲可叹,我在楚国是万万听不到的,只有千里之外的外邦人敢替我叔父说声冤枉。
我心中不可遏制的划过暖流,眼眶亦莫名发涩。
萧瑾疏指腹揉了揉我的掌心,以示宽慰。
他仿佛在对我说:你看,没什么难以启齿。
萧律讪笑一声,意味深长道:“楚国人啊,那是怎么来了昭国呢?”
我一手被太子握着,另一手用力捏紧了酒杯。
太子将话语引开了去,他却偏偏执着的把话头牵回来。
我能怎么来了昭国呢?
不就是他带来的么。
谁人不知他在楚国呆了多年,又谁人不知他从楚国带回一个我?
此时,一道清朗的声音比太子更先发制人。
“平王好雅兴,对太子侧妃如此感兴趣,要这般刨根问底。这不知道的,还当你见色起了意。”
竟然是秦元泽。
萧律嗤道:“怎么会,只有畜生才对别人的女人感兴趣。”
席上顿时一片噤若寒蝉。
都听得明白,他骂的畜生可不就是太子。
萧瑾疏倒是依然神态自若,似乎丝毫没被惹怒,他向萧律举了举杯,笑着道:“说起来平王妃这害喜几个月了,怎么还不显怀?”
萧律闷了口酒,不以为意。
“许多女子到生都不显怀,加之芳若穿得宽松,便……”
“殿下不知吗,孩子没了,”秦芳若轻飘飘的出声,便叫众人惊愕,“前几日殿下你酒醉,推了妾身,妾身摔倒在地上,孩子便没了。”
我没有太意外。
得知真相之后,她必然不能再忍受假孕这件事。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否决,并归责于被他酒后推倒在地,意味着她不会为了脸面而得过且过。
这便是她与萧律决裂的开端。
萧律眼色骤沉。
“芳若,你在说笑?”
秦芳若端坐着,眼中掉出泪来。
千娇百媚的女子落泪当真楚楚可怜。
“前几日不敢告知殿下,是想着殿下本就烦闷,不该再雪上加霜。可这瞒着到底也不是法子……”
萧律皱着眉,再度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行了,回去再说。”
秦芳若梨花带雨,抬袖拭去了眼泪,没再吭声,此事告一段落。
推杯换盏之间,我看到秦元泽瞥向萧律的眼神中迸发出难耐的杀意。
秦家四子,唯有一女。
秦芳若是他的妹妹,且是唯一的妹妹,如此遭罪,他岂能忍受。
宫女们端着一盆盆盛放着珍馐佳肴的琉璃盏流水般入殿。
我伸手去拿玉露香梨。
萧瑾疏突然握住我手腕,温声道:“这个性寒,不宜吃太多,万一此刻有孕在身,对你不利。”
什么话?
他明知我昨日喝了避子汤的,哪来的身孕?
下一刻,有人惊呼出声。
“平王你流血了!”
萧律生生捏碎了一只白玉杯,碎片还牢牢握在掌心里,暗红浓稠的血顺着指缝往外淌,滴落在摆放佳肴的矮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