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完雎儿和孩子的事后,庾老夫人缓缓将目光投向了桓氏,面庞依旧阴沉,仿佛暴风雨即将来临一般,冷冷道:“桓氏,你又为何要自作主张给意儿纳妾?”
桓氏听到这话,身子猛地一颤,像是被一道惊雷击中似的,整个人都僵硬在了原地,她张了张嘴,想要辩解些什么,却一时语塞。
一旁的庾蔚然见状心中不禁一惊,他明白,大母这是要逐一算账了,遂他连忙开口:“大母请息怒!阿母她也是出于无奈之举。”
“哦?”庾老夫人微微眯起眼睛,声音低沉而又威严地质问道,“怎么个无奈法?”
庾蔚然稍稍犹豫了一下,答道:“呃……若非因三位兄长及孙儿一同遭遇了意外,阿母也不至于会如此忧心,她这么做的本意无非是想让五郎能留下点血脉罢了……”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庾老夫人便怒不可遏地喝道:“难道说仅仅只是因为这个原因,你们就能肆意妄为,违背当初对谢氏所许下的诺言吗?”
庾老夫人此言一出,整个大厅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其他人皆是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再多说一句话,纷纷垂下头去,生怕一不小心触怒了这位盛怒中的老人。
尤其是桓氏,此时更是面红耳赤,满脸羞愧之色,她心里很清楚,自己这次确实是做得有些过分了,不仅违背了诺言,更是因此破坏了谢氏与庾氏的联姻。
庾老夫人看到桓氏这般模样,心中的怒火非但没有平息,反而燃烧得越发旺盛起来,“桓氏,你自己都不允许夫主纳妾生庶子,又为何逼迫意儿婚前纳妾留血脉?”
这种事无论是哪个世家做的,都是明晃晃地打亲家的脸,谢氏能是什么软柿子让她随意捏吗?
只见桓氏跪正身子,身体微微颤抖着,将自己的头埋得更深了些,仿佛想要把整个人都藏进地里一般。
庾老夫人满脸怒容,瞪向眼前跪着的人,声音冰冷而严厉:“若非你自作主张,那谢氏女又怎会与意儿产生嫌隙,进而决然退婚改嫁他人!”
这庾氏众多儿孙之中,除了长孙之外,庾危意可是老夫人最为疼惜宠爱的一个孙儿啊。
犹记得一年半之前,庾危意与心爱女郎订婚,他满心欢喜、迫不及待地飞奔到老夫人院里来向祖母报喜。
直到如今,老夫人依然清晰记得,当时小孙子一脸幸福甜蜜的笑容,兴高采烈地跟她讲述着那位谢氏女郎有多么美丽多才,他对她又是如何倾心爱慕。
然而谁能料到,时至今日,老夫人方才知晓,原来孙儿与谢氏女的这段美满姻缘竟是被桓氏给生生破坏掉了。
望着孙儿眼眸里难以掩饰的痛苦和哀伤,庾老夫人的心也刺痛难忍。
“咳咳咳......”庾老夫人越想越是气愤填膺,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一旁的庾危意见状赶忙上前轻轻拍打着祖母的后背,同时迅速奉上一杯热茶,关切道:“大母莫要动气,先喝口茶。”
庾老夫人接过孙儿递过来的茶水,轻抿一口后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但目光依旧死死地盯着跪在地上的桓氏,声色俱厉质问:“桓氏,当初我将整个庾府交由你来打理操持,你便是如此对待这份信任的吗?”
桓氏跪着趴下身子,将额头贴到地面,“阿家,媳妇羞愧,有负您所托……”
“哼!你这女君当了如此之久,怎就丝毫不见长进!”庾老夫人一脸怒容,大声训斥着眼前之人,目光中透露出深深的不满和责备。
这人依旧如此目光短浅,或许并非仅仅是目光短浅这般简单,她不过是自私,一心想着让苏氏母女陪着她一同受苦受难罢了。
然而,人人又岂会皆是那般逆来顺受之辈?尤其是谢钟情,更是个绝不肯轻易屈服之人。
此时,庾老夫人越说越是激动,痛心疾首道:“大郎他违背当初对你许下的诺言,纳妾生子,你便不依不饶,闹得天翻地覆。可你为何又要横插一手,去干涉意儿与谢氏女之事呢?
难道你不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道理吗?你自己对夫主纳妾一事深恶痛绝,却偏偏还要逼迫自己的亲生儿子纳妾,你这般作为,实在令人心寒!
还有,你既痛恨夫主背弃誓言,那又为何要逼着儿子重蹈覆辙、违背诺言呢?桓氏啊桓氏,你当真是太令我失望至极了!”
面对庾老夫人的斥责,桓氏低垂着头,轻声应道:“阿家教训得极是。”
此时此刻,她心中懊悔不已。
回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种种事情,尤其是看到自己儿子因此事颓废不堪,她也心痛。
她本以为谢氏不会那么轻易退婚的,毕竟五郎那么爱谢钟情,谢钟情也爱他,定会如她一样忍让,日子还是要过。
哪知,人家就不是会吃亏的主儿,转头就将五郎忘了,就她儿子没走出来……
她悔啊,她怎么不悔!
最终,庾老夫人做出了决定:“大郎违背诺言已遭老夫人体罚,那么你犯下的过错也不能轻饶。从今日起,家中一半庶务交由二房代为打理,而你,则需前往宗庙闭门思过,为期一月,待期满之后方可归来。”
这是要夺走桓氏一半的权利啊!
若换作平日,她哪里肯依,可事情因她而起,使得庾氏丢失了谢氏这么强大的姻亲,确实是她理亏,她再不满也不得不认。
桓氏忍下不甘,磕头:“唯,媳妇领命。”
将这一桩桩一件件烦心事处理妥当之后,庾老夫人紧紧抓住庾危意那略显消瘦的手,长长地叹息一声,满含疼惜道:“意儿,你受苦了!怎不早点与大母说呢?”
若是她能早些得知其中内情,又怎可能会任由桓氏胡作非为,生生地毁掉孙儿美好的姻缘。
想到此处,庾老夫人不禁又是一阵气恼。
庾危意缓缓低下头,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般,酸涩难言,嘴唇嗫嚅几下,最终还是什么话也没能说出口来。
庾老夫人瞧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面愈难受和怜惜,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柔声宽慰道:“罢了罢了,事已如此,意儿你就别把它放心上了,往后的日子还长,你会碰到另一个能令你心动的女郎的。”
庾危意依然像个闷葫芦似的,紧闭双唇,沉默不语。
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明白,这世间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如阿鸾那般的女子了。
自从遇见了阿鸾之后,他的心已彻底填满,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倘若此生无法迎娶阿鸾进门,那他宁可孤独一生,也绝不会另娶他人。
抚慰了番庾危意后,庾老夫人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紧接着便又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庾蔚然身上。
她眼神先是在庾蔚然俊秀的面庞上停留片刻,随后落到了他的双腿之上,关切询问:“然儿,你腿伤可有好转的希望?”
庾蔚然摇头,“大母,恐怕孙儿此生便是如此了……”
庾老夫人也知是这般结果,忧心忡忡道:“那你的婚事……?”
庾蔚然是有婚约的,只是出了这事,不知人家女郎还愿不愿意嫁。
庾蔚然一默,徐徐道:“看赵郡李氏的意思吧。”
赵郡李氏是与庾蔚然有婚约的世家,不知他们如何想,若是退婚,庾蔚然也是认的。
庾老夫人也知这其中道理,点头道:“成,改日去与李氏谈谈。”
“然。”
又说了些话,庾老夫人将一直默默跪着的雎儿叫到跟前,温言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老夫人,奴婢雎儿。”雎儿恭敬作答。
“雎儿?不错,听着就温柔可人。”庾老夫人赞了句,后拍拍她的肩膀安慰,“你好生养胎,其他的别多想,你肚里这个也是老身的亲孙子,老身一视同仁,等你生下他,少不了你的好处。”
雎儿温言感激一笑,“多谢老夫人。”
可她却明白,这是稳住她的空话罢了……
“你如今怀子不易,我让桓氏给你分配个院子,再指派几个仆婢伺候着,有什么需要的,与桓氏或二房说。”
雎儿磕头,“奴婢多谢老夫人好意,奴婢实在感激不尽,定会好生养护孩子的。”
见她这般感激戴德的模样,庾老夫人也放心了。
聊些家常后,在庾危意的搀扶下,庾老夫人慢悠悠回了自己院子。
……
庆功宴过后,官家对各位有功的将领一番封赏,庾危意从五品威远将军升到了四品振威将军,庾征更是封了侯爵,继任太尉一职。
庾蔚然在军队里任职抚军,现战事结束,他以腿脚不便,主动放弃任职,回家修养身心,得了大批财物。
同时,赵郡李氏也知晓了庾蔚然的状况,他们舍不得庾氏这棵大树,又舍不得原先定好的嫡女嫁一个残废。
最后,从族中挑了个模样姣好的庶女代嫁。
这事在后面大婚庾氏才知道换人了,现如今尚未知晓。
战事结束没多久,英王便又回了自己封地。
七月,庾危意自作主张,请求前往北疆镇守边关,这件事他完全是瞒着家中众人先斩后奏的。
直到当天他向官家请旨之后,庾氏其他人才得知了他的这个惊人决定。
当桓氏听闻此事时,她立刻表示强烈反对。
“五郎,现今好不容易才盼来战事停歇,你怎会想要再奔赴那凶险之地?而且你的婚姻大事该如何是好呀?”桓氏心急如焚道。
然而,庾危意却一脸淡然回应:“阿母莫急,孩儿尚且年轻,尚未及弱冠之龄,大婚之事并不急于一时。”
“不急?这怎能不急?你莫非想学你的那些兄长们,万一此去也是有去无回可如何是好?”一想起已经逝去的三个儿子,桓氏的声音不禁开始哽咽起来。
面对母亲的担忧与泪水,庾危意俊逸的面庞依旧没丝毫波动,只是平静道:“阿母不必忧心,孩儿定会护自身周全的。”
“不行!我坚决不同意!”桓氏一边含着泪摇头,一边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庾征和庾蔚然,急切道,“你们两个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吗?也不知阻止吗?快劝劝五郎,难道你们真想看到五郎遭遇不测不成?”
庾征眉头紧皱,凝视着自己的小儿子,语气沉重问:“五郎,你当真决意如此?”
庾危意毫不犹豫点头,表示心意已决。
见此情形,庾征追问道:“究竟是为何?你总得给我们一个理由吧。”
可是,面对父亲的追问,庾危意却选择了沉默不语。
还能为何?
他不走,难道留在此,看阿鸾与新夫恩爱吗?
每每看到阿鸾与王四郎夫妻甜蜜,他的心有多痛,只有他自己体会得到。
沉吟片刻,庾危意道:“孩儿觉得自己心性欠佳,还需要更多磨炼,将来也好撑起庾氏门楣。”
庾征听儿子此言,心中不由泛起一丝涟漪,眉头微皱,疑惑问道:“果真如此吗?恐怕未必吧?”
他实在难以相信,自己这个一直在几位兄长宠溺呵护下成长起来的小儿子,能有如此深刻的觉悟和转变。
庾危意目光坚定凝视着父亲,缓缓开口说道:“阿耶,孩儿也该长大了。”
是啊,他该长大了。
回想过去,庾危意性格浮躁冲动,为人随性洒脱,但如今一切都已不同。
他的几位兄长先后遭遇变故离世,家中重担逐渐落在了他的肩上,庾危意深知自己必须迅速成长起来,唯有成熟稳重,才能承担起这份责任。
庾征稳稳地端坐在主位之上,目光如炬,直直地看向眼前身着一袭鲜艳红衣的少年。
他心里很清楚,这个儿子向来心怀远大的志向与抱负,只是在心性方面还略显稚嫩、不够沉稳。
然而,边关那种恶劣的环境无疑能够磨练一个人的意志力,让儿子前往边关历练一番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说不定还能借此机会让他忘却那个女郎。
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庾征微微颔首,表示同意了儿子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