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眼前口沫横飞的赵行舟,赵时晴心中犹如万马奔腾。
据她所知,戚家初时门第不高,戚太后的伯父和父亲虽已官居五品,但是家中老母去世,兄弟二人丁忧三年却未能顺利起复。
两人四处打点,恰在此时,皇室选秀。
那时戚太后正在议亲,兄弟二人毅然回绝了之前口头承诺的亲事,将戚太后送去选秀。
戚氏容貌秀丽,端庄大气,被当时的皇后娘娘一眼看中,求了皇帝,将戚氏指给皇三子为侧妃。
皇三子性格温和,谨小慎微,并不受父皇宠爱,是几位皇子中最不显山露水的,当时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与帝位无缘。
戚氏嫁进皇子府仅三个月,便抢在皇子妃之前有了身孕,皇子妃嫉妒,派人在戚氏必经之地抹油,戚氏摔倒时拼命护住肚子,孩子保住,她却受了重伤。
皇三子冲冠一怒,认为皇子妃是毒妇,从此越发冷落皇子妃,怀着身孕的戚氏从此专宠。
一日,宫中饮宴,皇三子和皇子妃一起进宫,而戚氏有孕,留在皇子府中。
没想到就在这场宫宴之中,皇子妃忽然呼吸困难,太医尚未赶来,她便死在众目睽睽之下。
事后查出,她是被杏核卡喉而死。
皇子妃身边的几个宫人因侍候不力,全部打杀。
几个月后,戚氏诞下一男婴,便是太上皇。
这是皇三子的第一个孩子,而在这个孩子之后,隔了七年,皇子府才诞下第二个男丁。
而戚氏也母凭子贵做了正妃。
太上皇十岁时,大皇子和二皇子为了夺嫡斗得两败俱伤,一个死于非命,另一个终身监禁,而原本与皇位无缘的皇三子一跃成为太子,两年后,继承皇位,荣登大宝。
戚氏妻凭夫贵,成为皇后。
此时皇帝膝下仅有二子,大臣纷纷谏言,请皇帝充容后宫,开枝散叶。
年轻美人陆续进宫,皇帝不再专宠戚皇后,他有了新的美人,新的儿子,尤其对刘嫔生的四皇子宠爱倍至。
不久,刘嫔私通侍卫的丑事曝了出来,刘嫔被赐毒酒,四皇子身世成疑,被皇帝厌弃,从此对其不闻不问,四皇子年仅八岁便死于风寒。
四皇子死后,后宫之中再无孩子出生,而二皇子自幼体弱,死于十五岁,三皇子染上天花,虽然活了下来,却变成了麻子。
几年后,皇帝虚不胜补,死于马上风,戚氏荣升太后,扶持自己唯一的儿子登上帝位。
可以说,戚太后的一生就是一部后宫上位史,只是这位并不高寿,不到五十便薨逝了。
而对比戚太后的极尽荣华,戚家却过得不太好。
戚太后有话语权后,并没有提携自己的娘家,她的父亲和伯父最终止于四品,且这个四品,还是在她做了皇后之后,为了面子才提升的。
而她的弟弟和堂弟们更是没在她这里得过好处,甚至就连逢年过节给娘家的赏赐,也是桌椅屏风这些东西,而在她荣任太后之后,更是立下戚氏女不得嫁进皇氏的规矩,自她之后,无论是后宫,还是宗室,皆无戚氏女子。
关于戚太后为何会这样做,即使是在宗室里也是众说纷纭,不过最可信的则是,戚太后在选秀之前,已有心上人,且两家已经在议亲了。
她的父亲和伯父为了自己的前程,用了手段逼她进宫选秀,她虽屈从,但也从此与娘家离心。
哪怕她后来贵为皇后、太后,也没有原谅戚家。
而太上皇受母亲影响,对戚家没有好感,在他在位的那些年里,戚家偶尔有男丁考上进士,也被打发到偏远之地为官,升迁无望。
戚家渐渐衰落,淡出人们的视线。
正是因为赵时晴知道戚太后和戚家的这些往事,在听到赵行舟说出戚家这两个字的时候,她才会如此震惊。
戚家的没落不是现在才这样的,早在戚太后进宫时就已经开始了,那时太上皇还没有出生呢,到现在已经几十年了。
几十年后,竟然还有人记得戚家,不对,是有人能从相貌上认出这是戚家人。
赵时晴望着赵行舟那一张一合的嘴巴,从脚底升出一股寒意。
这个人,他究竟是什么人?
赵行舟?
这显然是假名字。
赵钱孙李,别看赵这个姓听上去很常见,可是在大雍,无论是话本子还是戏文里,除非是歌颂太祖皇帝生凭的,否则绝对不会有哪个杜撰出来的角色是姓赵的。
赵是国姓,是皇室,你可以凑巧也姓赵,可你明明不姓赵,却假装自己姓赵。
所以,赵行舟的行舟二字可能是假的,但是赵这个姓却是真的。
他真的姓赵。
赵时晴见过一个姓赵的商贾,可那位赵商贾能一眼认出戚家人的相貌吗?
肯定不能。
赵时晴也姓赵,别说是她,就连赵廷晗赵云暖赵廷暄这些真真正正的赵氏皇族,看到万如意也不会认为她长得像戚家人。
而萧真也没有见过戚太后和戚家人,之所以知道那三位长公主随了祖母,也是听佳宜长公主自己说的。
所以,赵行舟,他是如何知道的?
赵时晴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在吴地萧真第一次见到赵行舟,曾经说过赵行舟有些眼熟。
那时的赵行舟比现在更邋遢,更不修边幅,就像个叫花子。
而现在的赵行舟看上去干净多了,至少脚上的鞋子没有露出脚趾。
对了,初见赵行舟时,凌波曾经说过,赵行舟虽然穿得破破烂烂,可脚上的鞋子却是十两银子一双的。
“你跟在这丫头身边,却又不姓赵,那一定是她家的下人吧,下人有身契,你也有?那你一定是被拐卖的,你还记得家人吗?”
赵时晴眯起眼睛,这老坏蛋是在套话呢。
万如意单纯得像个小孩子,再被他忽悠下去,怕是就要说出清静庵了。
赵时晴眼疾手快,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茶水溅湿了赵行舟胸前的衣裳。
“世风日下啊,大庭广众之下,你这个为老不尊的,就敢公然拐骗女子,哼,还钱!”
赵行舟猝不及防,不但溅了一身茶水,还被骂为老不尊,他板起脸来,对赵时晴说道:“有你这样对阿爹说话的吗?”
赵时晴:“你若是好奇我和我阿爹怎么说话,可以下去问问他们,对了,我有两个阿爹,他们都在下面。”
赵行舟吹吹胡子,却不生气:“老夫掐指一算,你十五岁时当遇贵人,你想不想知道贵人在哪里?”
赵时晴:“你还钱,我就想知道,你不钱,我就不想知道。”
赵行舟忙着和她斗嘴,却把戚家人那事给抛到脑后了。
可惜赵时晴伶牙俐齿,赵行舟还是败下阵来。
他欠的可不是几百两,而是几万两。
正在这时,茶楼里忽然热闹起来,茶客们纷纷探头看向窗外,泥鳅和凌波也凑过去看:“二小姐,快来看啊,董家人被带走了,是被绑着带走的!”
若是往常,赵时晴早就跑去看热闹了,可是这一次,她却坐在那里没有动,而是看向赵行舟。
董家是本地人,董仙祠香火鼎盛,有一群心甘情愿来送银子的善男信女,当地官府即使不给董家面子,也不会当着那些信众的面说抓人就抓人。
是有人施压了吧。
赵行舟?
赵时晴忽然哎哟一声,捂着肚子,脸露痛苦之色,凌波一听就急了:“二小姐,你怎么了?”
“我肚子疼,回家,咱们回家!”赵时晴说道。
凌波和她一起长大,她家二小姐一个眼色,她就知道要做什么,二小姐肚子疼不去茅厕,也不去看大夫,甚至连热水都不喝,反而急着回家,这肯定是装的!
凌波松了口气,装的就好。
“走,咱们快回去,万姑姑、泥鳅,望星,二小姐不舒服,咱们回家!”
赵行舟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那一大四小便一溜烟儿地跑了,万如意跑得慢,是被凌波硬拽着走的。
赵行舟反应过来时,小二已经站在他面前了:“客官,是您结帐吗?承惠一两。”
这一桌花费不少,不但有茶水,还有四干四鲜四点心,最重要的是,茶水还是今年的新茶,贵!
当年,一两银子,在赵行舟看来就是毛毛雨,可是他两袖清风,别说是一两银子,他连半两也拿不出来。
“今天没带钱,先记上,下次一起给。”
赵行舟大袖一挥,准备走人。
小二急了,挡在他面前:“你这人怎么这样呢,是想吃白食吗?”
赵行舟:“刚才那几个人走的时候,你们为何不拦住?”
小二:“就你岁数大,不拦你拦谁?”
......
一番理论之后,赵行舟被留在茶楼里,除非有人替他还上那一两银子,否则他就要留在这里打工还钱。
掌柜看他不像是有钱的,担心他一副倒霉相把客人吓走,就把他打发到后面洗碗。
茶楼里没有煎炒烹炸,杯盘碗碟并不油腻,用清水稍做冲洗便可,省时省力。
在掌柜看来,这是傻子也能干的活。
可是掌柜显然低估了傻子,也高估了赵行舟。
半个时辰,赵行舟便打破了五只茶碗八只碟子,最后他被打发去打扫茅厕。
茶楼里的茅厕是给客人用的,不但打扫得很干净,而且还点了薰香插了鲜花。
让赵行舟去打扫,也只是稍作清洁而已。
可是片刻之后,一位客人刚进去便被酸臭味熏得跑了出来。
赵行舟在里面呕吐,吐了一地,干净的茅厕被他弄得臭气熏天。
最后,赵行舟是被茶楼请出去的。
掌柜说了:“算我们倒霉,那一两银子不用还了,求求你快点走吧。”
赵行舟走出茶楼,夜幕降临,已是掌灯时分。
这时,黑暗中闪出两条人影,无声无息站在他的身后。
赵行舟没好气:“你们身上有银子吗?拿一两,不,拿十两,给那家茶楼送过去。”
一两是茶钱,另外九两,就当补偿茶楼损失吧,毕竟,打碎了杯碟,还吓跑了客人。
赵行舟并没有立刻离开,最近这一两年,他的记性越发不好了,可是却时常会记起小时候的事。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女人的脸,紧接着,这张脸有了变化,变得更加端庄,更加威严,而那双单纯如稚童的眼眸,也多了几分沧桑和锐利。
晚风吹过,赵行舟猛的打了个寒颤,像,太像了!
“来人,去查查今天和老夫在一起的那几个少年住在何处。”
......
赵时晴回到家,便迫不及待和甄五多说起赵行舟。
甄五多也见过赵行舟,只是当时他还不认识赵时晴,更没有留意赵时晴身边的糟老头。
“宝贝大孙女,你在怀疑什么?”甄五多问道。
赵时晴煞有介事地四下看看,又打开窗子,对站在廊下梳理羽毛的小乖说道:“你在这里放哨,不要让人靠近。”
确保屋里的说话不会被人听到,赵时晴这才关上窗子,对甄五多说道:“我怀疑那个赵行舟是皇室中人。”
她又压低声音:“我甚至怀疑他是太上皇。”
甄五多一怔,他若有所思:“太上皇是萧真的外祖父,亲的,萧真也不像是个傻的,不会连自己的外祖父也不认识吧。”
赵时晴抽抽嘴角:“外公和外公也是不一样的,皇家无亲情,萧真长到十八岁,恐怕没见过他外公几次,而且太上皇十年前就去了长寿宫,那时萧真只有八岁,隔了这么多年,不认识不是很正常?再说,哪个正常人会把一个脏兮兮的老疯子和太上皇联系起来?”
甄五多听到那句“外公和外公也是不一样的”,心里美滋滋,同为外公,他这个外公可比萧真的外公强了十万八千里。
不过,那什么赵行舟真会是太上皇?
甄五多见多识广,可是此时也陷入了沉思。
赵时晴继续说道:“今天外公您没在场,您是不知道,那赵行舟一直盯着万姑姑,别提多吓人了,若不是我们跑得快,他说不定已经从万姑姑嘴里套出话来了。梁地的路引怎么还不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