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天,虽无夏日炎炎的毒烈,却透着一股子冷硬的肃杀。
坤宁宫前,宫墙深沉如墨,阴影在地面上拉出漫长的界限。
宋清妤跪伏在地,素白的裙摆铺展于青砖之上,染了一层寒意。
她旧伤未愈,身子仍带着些病态的虚弱。
汗水顺着额角缓缓滑落,浸湿鬓发,贴在苍白的侧脸上,显得狼狈不堪。
宋清妤死死撑着身子,双手按在地上,指尖已泛起青白,支撑得极为艰难。
坤宁宫的宫人们一个个低垂着眉眼,像是她浑然不存在一般。
忽然,一道急促的脚步声自远方逼近,如风卷落叶,气势凌厉。
季回安来了!
他疾步穿过长廊,踏入坤宁宫前庭,视线在顷刻间锁定那个跪地不起的身影。
刹那间,他的心仿佛被人狠狠攥住,钝痛蔓延开来。
她竟跪得这般久,瘦弱的身子几乎摇摇欲坠!
季回安掌心因愤怒而微微收紧,眸色深沉似寒潭,藏着汹涌暗潮。
他毫不犹豫地弯腰,将宋清妤打横抱起。
她身上带着些微凉的气息,仿佛寒玉,冷的惊人。
怀中的人本能地缩了缩,似是不适地轻皱眉头,却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季回安紧紧将她抱着,尽量让她整个人贴着他的身体。
心口狠狠一震,眉眼间的戾气骤然浓烈。
“放肆!小季大人竟如此藐视皇后威仪,胆大狂妄!”
一道厉声呵斥自殿前响起,坤宁宫的女官面色冷峻,怒目而视。
可季回安连看都未曾看她一眼,只稳稳抱着怀中的人,步履坚定地朝外迈去。
只见宫门缓缓开启,一道华丽端庄的身影踏出,锦绣华服曳地,气势逼人。
徐皇后抱着一只金黄色的猫儿,从殿中走了出来。
她目光一转,落在季回安怀中的宋清妤身上,眉心微蹙。
眸中闪过一抹晦暗,随即冷哼一声,看向季回安:“小季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季回安眸色幽寒,一身玄色官袍翻飞,宛若立于风暴中心的修竹。
他缓缓开口,嗓音低沉冷冽:“清平县主身子虚弱,旧伤未愈。怕是经不起皇后娘娘的惩罚。
倘若她有个什么好歹,朝野上下必会议论纷纷,恐有损皇后娘娘贤德之名。”
“微臣替皇后娘娘着想,还是先将她带走为妙。”
徐皇后神色微沉,脸色更冷了几分:“本宫惩戒宋清妤,不过因她毁坏了御赐之物。
如此大罪,仅罚跪两个时辰,已是宽容。朝野如何议论,本宫自问无愧。”
季回安冷笑,眸光如刀,直直逼视着徐皇后:“当真的是毁坏御赐之物?”
阿妤是如何谨慎的一个人,他比谁都清楚。
入宫觐见怎么可能会随意触碰徐皇后宫中的东西,更遑论还弄坏了。
徐皇后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这局分明是冲着他来的,可怜却让他的阿妤来承受这一切。
徐皇后简直无耻至极!
徐皇后眉眼微挑,沉声道:“本宫之言,岂容置疑?
若小季大人不信,大可以问殿中伺候的人。”
季回安缓缓收回目光,心底冷笑。
坤宁宫上下,皆是徐皇后的人,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今日阿妤被罚跪至此,早已触及他的底线。
无论如何,他都要将她带走!
季回安低头看向怀中的女子,面色惨白,毫无血色,心中痛意翻涌,化作彻骨寒意。
“若是微臣非要将她带走呢?”
他语气笃定,强势不容置喙。
坤宁宫的宫人闻言,脸色皆是一变。
徐皇后脸色彻底冷下来,眸光锐利:“本宫自是不允。”
她的话音刚落,坤宁宫的内侍与宫女们便团团将季回安二人围住。
气氛剑拔弩张。
徐皇后好整以暇地看着季回安。
她就不信,今日季回安胆敢擅自带着宋清妤闯出坤宁宫。
若真如此,倒正合她意。
明日御史台的奏折定然要淹没勤政殿的龙案。
届时,看昭明帝还如何护着他!
一个嚣张跋扈的臣子,定为那些直臣所不容。
不管季回安有多少功绩,藐视皇权,犯上失仪,就够他喝上一壶。
季回安闻言,神色依旧冷静,嘴角微微勾起,却透着几分锋芒。
“皇后娘娘当真要如此?”
“是又如何?本宫罚的合情合理,清平县主罚跪时辰还未到,若人人都如她一般。
那本宫这个皇后的命令岂非像是个笑话?”
徐皇后唇角露出一丝笑意,笃定非常,她偏生要逼着季回安来反抗。
这才哪到哪儿,她家徐三的仇,她要一点一点讨回来!
季回安低垂着眉眼,看不清他的神色。
徐皇后极有耐心地等着,揣测着季回安煎熬的内心。
一边是挚爱,任由宋清妤再跪上一个时辰,换取自己的平安无事。
一边是礼法,带着宋清妤闯出坤宁宫,明日引来所有人的口诛笔伐。
徐皇后缓缓地捋着欢儿的毛,而怀中的欢儿享受似地打了个哈欠,懒懒地趴在徐皇后的手上。
只,不过片刻便见季回安平静无波的眸色看向徐皇后。
低声缓缓道:“东海偏南的航线,不知皇后娘娘可否感兴趣?”
此言一出,徐皇后瞳孔微缩。
手中用力,护甲伤到怀中的猫儿,发出急促的‘喵呜’声。
从徐皇后手中一跃而下,不知去向。
而徐皇后仿若未知,脑子飞速旋转。
东海海域辽阔,近海的海寇已经被勇王全部清除。
他们徐家看中了海外贸易的利益,承恩公不惜花费血本打造了几艘大船预备出海。
可却偏偏遇上了难事。
东海偏南最好走的航道却不知道已经被谁给占了先机。
而他们也试图从偏北的航道走,却频频被一伙海寇余孽给阻拦抢杀,损失惨重!
如今正焦头烂额,想放弃这块肥肉,又舍不得投下去的本。
航程难以推进,别说得利,赔的底朝天。
季回安目光沉稳,笃定地看着不断深思的徐皇后。
但怀中的宋清妤不安的皱眉,他只好催促道:“皇后娘娘想好了没?”
“季某只提一次,错过可就没有了。”
“一条航道换一个时辰,皇后娘娘这个买卖稳赚不赔。”
徐皇后心神微震,手中的绢帕微微拧紧。
她早知季回安手段凌厉,却未曾料到,他竟能将局势拿捏至此!
偏南航道,乃是通往海外商贸的最佳路线,若能通过,便可攫取巨大的利益。
这宋清妤,当真在季回安心中分量很重。
沉默片刻,徐皇后眸光微闪,忽然冷哼一声,轻挥衣袖:“本宫信你不会食言。”
言罢,她缓缓转身,眸色幽深。
“退下。”
殿中宫人面面相觑,却不敢违逆,只得缓缓退去。
季回安冷冷瞥了徐皇后一眼,怀抱着宋清妤,步履不停地离开了坤宁宫。
他的背影修长,孤傲,宛若风雪中的傲梅,不可撼动。
徐皇后站在殿前,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指尖轻轻摩挲着腕间的金镯,眸色深邃,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