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姨娘住的院子离主院不远，想必是为了方便平宁侯。
宋清妤的到访让眉姨娘的丫鬟们都很是吃惊，眉姨娘出身不好，侯府中连其他姨娘都不屑与她过多亲近。
更别说小姐们，怕是巴不得能离的越远越好。
丫鬟们将宋清妤请入内时，眉姨娘才刚刚被伺候起身。
眉姨娘的住所内部装饰很是素雅，墙上竟还挂着几幅笔墨流畅的山水画，一入内倒给人一种宁静悠远的氛围。
靠窗的书案上，摆了几株花草。还有一本倒扣着的书，书的封面微微起毛泛白，想来是时常翻动而并非是装装样子。
眉姨娘，不似一般的扬州瘦马。这是宋清妤未见她面而仅是观察她房中摆件得出的一个粗略结论。
“大小姐贵足踏入贱地，不知有何贵干？”一个千娇百媚的声音响起。
丫鬟扶着眉姨娘款款而来。她身着一袭素雅的绣兰花长裙，裙摆随着步伐流转竟像是一朵绽开的空谷幽兰。
雪肌冰肤，柔若无骨的模样，仅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墨发，竟显的有万种风情一般。
宋清妤见眉姨娘的第一眼，便觉得今日来对了。但眉姨娘这声音，却像是似曾听过。
眉姨娘见宋清妤皱着眉头不回话，她便也坐倚在榻上。用如玉的手腕托着香腮，脸颊红润泛着莹白的光泽。
宋清妤若是没猜错的话，昨日她那个父亲定然是宿在眉姨娘处。
果然，外头有人敲门。一个丫鬟一手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等在门口。
那丫鬟面带为难，看了看端坐在一旁的宋清妤，欲言又止。
眉姨娘倒面色平静，对着小丫鬟说道：“端过来吧。”
微微叹了一口气，端起汤药一饮而尽。素白的帕子擦了擦唇角黑黑的药汁，毫不在意丢在一旁。
眉姨娘真是风情绰约，一举一动都那般赏心悦目。
“眉姨娘病了？”宋清妤试探性的问。
“不是，这是避子汤。”眉姨娘倒是很大方的回答，并不遮掩。
宋清妤心惊，据她所知，顾氏生完宋明娇之后早已经停了妾室的避子汤药。
且别的妾室也有所出，例如柳姨娘生的四妹妹，慧姨娘生的五妹妹。
“眉姨娘不想有自己的孩儿？”宋清妤不解。
却见眉姨娘微微一笑，“似我这般身份，有孩儿的话岂非是害了他。”
宋清妤将信将疑，她看了看书案上的那本《资治通鉴》，觉得眉姨娘并不是那般自怨自艾，妄自鄙薄的人。
但这些都与她今日来的目的没多大关系，眉姨娘不再开口说话，反而是定定地看向宋清妤。
宋清妤被眉姨娘那翦水秋瞳看的脸颊一热：“眉姨娘可否摒退左右。”
她实在不大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她的来意告知。
眉姨娘也看出了她的窘迫，挥了挥手让人都退下。拨云也在宋清妤眼神的示意下跟着退下。
房中只余两人之后，宋清妤只好硬着头皮说道：“眉姨娘可知烟雨楼？”
眉姨娘略有讶异，潋滟的眸色深深看了宋清妤一眼。
“大小姐难道不知道，侯爷是在烟雨楼中将我赎身？”眉姨娘平淡无波。
宋清妤还真不知道，她只听说眉姨娘是扬州瘦马，未曾听闻她在烟雨楼待过。
不过眉姨娘并不在意，而是略有些好奇：“大小姐提及烟雨楼，是想知道些什么？”
“烟雨楼的姑娘都会些什么？”
宋清妤端起一旁的茶壶斟了一杯茶递到眉姨娘的手边，眸色定定看向眉姨娘，又道：“求眉姨娘教我。”
眉姨娘心下惊讶，她原以为宋清妤只是个较为出格的大家小姐，对秦楼楚馆很是好奇，这才来造访她这个被侯府众人鄙夷的对象。
却不曾料到她竟出格到这个地步。
让她教习她青楼女子所会的技艺，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她到底知不知道，青楼女子是做什么的？
眉姨娘的眉头皱的更紧，宋清妤丝毫没有避开眉姨娘打量的眼神，反而眸色越发坚定。
“大小姐，为何想学？”眉姨娘还是诧异，她在侯府也有十来载，从来都是偏安一隅过自己的日子。
她不想多生事端，更何况昨日她也听说了大小姐一回府就与侯爷夫人以及两位小姐生了龃龉。
她还要在侯府中过日子，而赵氏正愁抓不到她的把柄。若是知道她教宋清妤那些魅惑男人的东西，恐怕不死也要脱层皮。
平宁侯看似宠爱她，但绝对不会为了她与赵氏起冲突。
眉姨娘思及此，对宋清妤的态度也有些冷淡下来。
宋清妤倒是虚心道：“技多不压身。”
“大小姐请回，你的请求恕难从命。”
眉姨娘不再看宋清妤，而是起身准备送客。
宋清妤也知道她的想法有些匪夷所思。眉姨娘怕担责任也是可以理解。
可她不想放弃，她攻略季回安的计划才刚刚开始。再没有比眉姨娘更合适的人选。
尤其是今日见识到了眉姨娘那摄人心魄的一举一动之后，就更坚定了想法。
但眉姨娘端起茶盏已经抿了好几口，脸上都带有不耐烦的神色。
宋清妤只好站起身来，忽而一阵风从窗外吹过，翻动案桌上的书本，封面被吹得窸窣作响。
翻过的封面后显出的扉页上，赫然是“如眉”二字。端正的楷体因岁月的侵蚀，墨迹已然微微褪色。
电光石火之间，好似有什么在宋清妤的脑子里一闪而过。
“如眉，如眉...”她曾听过这个名字，到底是在哪里呢？
眉姨娘见宋清妤不但没有告辞，反而脚步朝着她的书案缓慢走去
就在她的手将要触碰到那本《资治通鉴》时，被眉姨娘呵止。
“大小姐，你快些走吧！”
“薛郎，你快些走吧！”
宋清妤心中一震，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这声呵斥又仿佛是劈开混沌的那一斧头。
光影从裂缝中照亮，她终是知道为何一开始眉姨娘的嗓音就给她这般熟悉的感觉。
“如眉，柳如眉...薛郎...”
宋清妤恍惚忆起曾在庆福庵后头的密林里偶然撞见的那对男女。
怪不得眉姨娘在喝避子汤药，想必她根本就不打算替平宁侯生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