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伯娘一语惊人,谢大伯也一脚踹开了想往外逃的胡鸿盛,怒道:“满嘴胡言!”
“红霞出事儿那天我们都在!根本就没人去过你说的暗门楼子!”
但凡那日有可察觉的蹊跷,他们绝不会放弃寻找。
事后他们回到家来回复盘了几乎大半年的时间,把能想到的地方全都找了一遍,就连胡家他们都去过很多次,可是每一次得到的回答都是不知道!
如果不是实在找寻无望,又在河边找到了谢红霞的东西,没有人愿意相信谢红霞真的溺死了!
这明摆着是针对谢爹他们的污蔑!
谢红霞的脸色倏而一变。
王氏泣不成声:“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就算是要拿我的命去换了你活,为娘的也是二话不说!”
“我和你爹怎么可能会把你卖了呢!”
谢家是过得艰难。
可就是在最难的日子里,他们也不曾想过放弃任何一个孩子。
因着谢红霞的意外,王氏大病一场差点直接进了鬼门关。
谢爹更是恍惚许久,不甘心独自下水去找人,几次险些溺死!
谢红霞怎么能那么轻易就信了外人的话呢?!
谢红霞避开王氏想拉自己的手,面无表情:“那我听到的话是谁说的?”
她当年虽小,也不至于连自己爹娘的声音都分辨不出!
“郑秀芳的亲爹,从前曾是口技班子的班主。”
大伯娘惨白着脸逼着自己站稳,看着因为过度惊吓而说不出话的郑秀芳夫妇,一字一顿地说:“她很小就会口技。”
模仿别人说话的声音,语气,对郑秀芳而言轻而易举。
当年他们也的确来过谢家。
大伯娘垂下眼说:“我以为他们只是来找我要钱的,一味地忙着避开麻烦,就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假装自己不在。”
等她发现找不到谢红霞的时候,什么都来不及了。
谢锦珠抓住了重点:“口技?”
这种江湖艺人会的把戏,郑秀芳也会?
郑秀芳脸色大变,疯狂摇头:“不不不,我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只是……”
“那你再当着我们的面说一遍,我爹娘是怎么让你把谢红霞叫走的,又是怎么跟着你去暗门楼子和谢红霞诀别的。”
谢锦珠说完微微低头,一手掐住郑秀芳不断闪躲的下巴,话声轻轻:“最好是想清楚了再说。”
“如果现在说的话和你刚才说的有出入……”
谢锦珠微妙一笑:“你也是知道的,现在三洋村内外封锁,大小事务都是我说了算。”
“如果你在撒谎,那么……”
谢锦珠提醒道:“我就算是把你们一家子都拉出去一起埋了,也不会有人发现的。”
不等郑秀芳开口,谢锦珠就对着罗头说:“把胡鸿盛带出去。”
“堵住嘴不许他乱说话,等这边问得差不多了,我再去找他对细节。”
胡鸿盛来不及挣扎,呜呜叫喊着被拖了出去。
郑秀芳干瞪着眼来不及阻止,眼睁睁地看着胡鸿盛消失在自己的眼前,全身都被冷汗迅速浸湿。
关于当年的细节,她可以再编一遍。
那胡鸿盛呢?
万一两人前后的说辞对不上,那岂不是……
就在郑秀芳陷入恐慌之时,谢锦珠轻飘飘地说:“好了,你现在可以说了。”
当人被恐惧笼罩时,紧绷的神经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复述之前说过的话。
前提是说的全是真话。
真的不怕验,颠来倒去说多少次都是一样,因为事实不可扭曲。
可若是假的……
谢锦珠看着挂着冷汗开始磕磕巴巴出声的郑秀芳,心下有了定论,索性找了个凳子坐下。
郑秀芳说得越多,在场的人表情就随之更多几分愤怒。
全盘撒谎!
通篇都是假话!
郑秀芳嘴里的话甚至和之前说的都对不上!
没有一个字是真的!
所有人都能看出来的拙劣谎言,谢红霞当然也能。
只是与大仇得报,仇人终于浮现在眼前的释怀不同,谢红霞眉目不动,脸上始终没有任何起伏。
就在二伯娘忍无可忍要再次发怒时,谢锦珠说:“胡鸿盛那边还要问吗?”
谢老太怒道:“问!”
“当然要问!”
萦绕谢家多年的阴霾,今日必须一次性问个清楚!
这样的豺狼竟是伤了家门里的人,他们必须要个说法!
谢锦珠懒得动弹,索性就把郑秀芳扔出去,又换了胡鸿盛进来。
胡鸿盛显然不如郑秀芳冷静,早就破成了碎片的胆儿散落一地,哆嗦着甚至来不及回想郑秀芳撒过的谎。
看似叭叭叭说了不少,实际上每个字凑起来都内容稀碎。
而且还都对不上。
他们两口子以为谢家人已死时,仗着死无对证,口口声声说自己无辜都是被迫。
然而双方对峙,禁不起考究的谎言全线崩塌。
就连郑秀芳会口技一事,也在胡鸿盛的口中得到了证实。
真正的豺狼是谁,已经无需多言。
堂屋内除了王氏抑制不住的啜泣,剩下的就是情绪激动的喘息。
可所有人都只是无措又心疼地看着谢红霞,谁都不敢说话。
谢爹挣扎许久,看着早已和记忆中不符的女儿,反复哽咽后声调沙哑:“这些年独自在外,你肯定受了很多委屈吧?”
那么小的一个孩子,被信任的人卖到了不见天日的地方。
期间到底遭了多少罪,暗暗咽下过多少委屈,没有人可以做到感同身受。
谢爹只能遏制住心疼,红着眼睛哑声说:“我和你娘真的不曾起过那样不堪的念头,也不曾放弃过寻你。”
只是找不到。
无论如何怎么都找不到。
他们都不敢奢望谢红霞有朝一日还能活着回来。
谁也不曾预料过,生离十几年的再见之日,居然会是这样的场景……
钱明诗已经被放开了,也只是左右看看,抿紧了唇没说话。
接下来该怎么选,谢红霞自己的选择。
谢红霞在宽大的袖口中死死地掐住自己的掌心,脸上虽是毫无血色,声调却足够镇定:“你们真的找过我?”
王氏张嘴还没说得出话,隐忍不住的就是一声呜咽。
谢爹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二伯娘仓促抹了抹眼泪,带着哭腔说:“你要说别的,那我没二话可说,但你要说你爹娘不疼你,那我头一个就不答应!”
“孩儿啊,你刚丢的前十年,只要是听谁说起哪儿有个孩子和你长得像,你爹和你娘不管在做什么,立马把手头上的活儿抛了,走多远的路都要去找一遍!”
“从白天到入夜,从出了家门口再到可能找得到的地方,哪个犄角旮旯没撒过你娘的眼泪?!”
“你爹为了找你,好几次差点丢了命!”
人人都在劝他们算了,死了就是死无全尸,不可能再有机会找得到了。
可十年的日夜煎熬里,从来没人说过要放弃!
谢红霞可以恨家里人大意了没照顾好她,但是她不能说父母不心疼她!
这对爹娘的心窝子都差点被挖碎了,七零八凑拼起来都活得像是少了一味魂儿。
说这样诛心的话,是在要这对苦命爹娘的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