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炽盛的剑光划过天际,云雾升腾之间,大雨、大风以及陈水君身后的烈日都逐渐变得熹微了。
烟尘散去。
陈水君长身而立,腰间的黄雀风似乎从未出鞘。
李洲白心中有些担忧,他踏入那未曾消散的云雾之中,就看到李伯都脸上多出了一个巨大的剑痕。
那剑痕从右边眉角蔓延,划过他的鼻子,划过他的嘴,最终落在右边的下巴上。
狰狞的伤痕中还流出鲜血来。
那剑痕之中,尚且还有丝丝缕缕的剑意,就像是一枚枚小刀一般,阻止玉阙修士的体魄,让这剑痕恢复。
李伯都站在原处,身躯微微发抖。
他瞳孔仍然收缩,几乎化作一点,仿佛惊异于方才那无双的剑意……
先天一重,又如何能一剑败他?
李伯都口中吐出鲜血,随即他想起那四时蝉功法来。
传言中四时蝉乃是道下之法,不可以常理揣度。
“你捉到了道下蝉……明悟了四时之道?”
良久之后,李伯都忽然语气颤抖,望向陈水君。
陈水君似乎不愿与他李伯都说话,转身沿着燕辞河而去,此时此刻,他身上白衣飘动,腰间配置长剑,便如同一位盖世的剑客。
他走出许多步,忽然又想到什么,转过头来对李伯都说道:“中秋之时,我与执安会去红豆院,希望李家……无人会打扰我们。”
李洲白深深看了李伯都一眼,忽然开口说道:“二哥,你往日多有折辱陈家父子,光是那杂种二字,已经颇为伤人,今日若无四姐的面子,只怕你要死在这里了。”
死在这里?
李伯都忽然想起方才那几乎与大风大雨烈日融合为一的一剑,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是……
天下广大,百余亿人,从无有人修成四时蝉,偏偏这陈水君练成了?
李伯都站在原处,眼中残留的光芒,忽然间有些暗淡。
他脸上的伤痕里仍然传来剧痛。
方才陈水君那一剑,伤了他的元关,令他的元神、神相同时受损。
此时李伯都竟然无法驱散脸上伤痕中的剑意,无法修复面庞。
这剑痕也就成了败者印记,让李伯都如梗在喉。
他竟然……败给了陈水君。
而陈水君修成了四时蝉……似乎并未圆满,却至少已然捉来三只蝉,明悟三种道真!
这岂不是意味着,若是陈水君真能修成四时蝉圆满,他便能够直入造化,成为当今世上又一尊造化大家?
那么这十八年以来的纠葛,父亲与他过往的决绝,岂不是就成了压垮云州李家的笑话?
李伯都站在原处,身上竟然出了一身冷汗。
可是……
便如他方才对李洲白所言,司李两家的婚约已成定局,改无可改。
陈执安妄图执印,甚至杀了卢家的卢生玄,已经成了大虞六姓、天下世家的眼中钉肉中刺。
云州李家也已经无法对陈家父子妥协。
一边是天下世家,是将要突破造化的镕天将军司远瞾。
另一边是天资横溢,惊才艳艳的陈执安,以及极有可能能够修成四时蝉的陈水君……
向陈家父子妥协,天下世家的怒火,会将云州李家卷为灰烬。
不与陈家父子和解,陈水君、陈执安都将成为天大的隐患……
李伯都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恰好舔到嘴唇上的剑痕,在那剑痕中有一道剑气迸发而出,刺穿了他的舌头。
他却并未将舌头中涌出的鲜血吐出来,而是咽入喉中。
如今已无退路,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可他仍然想起刚才李洲白与他说过的话。
又何须仰仗他人?
云州李家,云州李家有李洲白,有李伯都,若能够再加上陈执安,陈水君……往后何愁不兴旺?
李伯都深吸一口气,忍住五脏六腑的剧痛,翻身上马。
已成孽障。
孽障不可解,唯有顺其自然了。
——
陈执安盘膝而坐,吃下了十余枚白玉丸。
白玉丸养分被紫清玄微阐真第二重功法全然带出,却未曾被陈执安的真元炼化。
反而化作一缕缕清气,落入陈执安五脏六腑、皮肉筋膜骨中。
他洁白如玉的骨骼上,逐渐多出许多若隐若现的金色纹路。
全身穴窍中,有十二处穴窍被【霸下龙躯】神通逐渐激活,吸收了白玉丸的养分,从中迸发出大量的血气,从而改造陈执安的身躯。
陈执安紧闭双眸。
他在闿阳阙中,已然吃透了霸下龙躯神通,神通入门要点也被他全然掌握。
现在修炼起来,也算是得心应手。
十二处穴窍极为玄妙的震动,迸发血气,继而改造陈执安的肉身。
十余枚白玉丸的养分很快就被陈执安的肉身吸收殆尽。
陈执安睁开眼睛,翻掌之间,手中多出一枚黑色的丹药。
那丹药不过黄豆大小,却有一层神秘的气息在这丹药上流转,神妙不凡。
“妙吾天丹。”
装着丹药的檀木盒子上,已然写明了这丹药的名讳,功效。
这六品天丹功效非凡,吞服天丹,炼化丹药,其中丹气入体,也会如同先天之气一般,融入他的真元,融入他的肉身,唯独无法孕养元神。
可若是用来凝炼真元,效果却极好。
寻常先天一二层的修士如果能够吞服一颗,甚至可以提升一成有余的真元凝炼程度,确实称得上“玄妙吾身。”
陈执安并不犹豫,随手将这六品天丹扔入嘴里,吞入腹中。
紫清玄微阐真第二重功法运转,真元汨汨流动,包裹住妙吾天丹,就此炼化。
随着那天丹中的丹气流转开来。
陈执安却不曾用丹气修行真元,而是几乎所有的丹气都流入他那十二处肉身穴窍。
他的真元本就强横,强过普通先天二重修士不知多少倍,若是用此天丹修行真元,不过只是锦上添,起不了什么太大助益。
更何况陈执安先天胎宫中,上前还有一道青绿色先天之气,距离全然消化还遥遥无期,真元融合先天之气,还会有巨大的长进,不需要用天丹修炼真元。
所以当他将这六品天丹中,几乎所有的丹气都用来修炼霸下龙躯神通,用来强化肉身体魄,效果立竿见影。
陈执安只觉得自己的身躯剧痛,五脏六腑仿佛拧在一处,皮肉筋膜骨骼中,又好像被无数根尖刺刺穿。
难以想象的痛楚,萦绕在他的脑海中。
可陈执安却面色不改,脑海中观想南流景。浩大的南流景在他脑海中亮出光辉,一尊白衣的天王法相在南流景的光芒中若隐若现。
随着这南流景与天王法相显现而出,陈执安思绪逐渐清明,那恐怖的剧痛,也不再那般难以承受。
他就此修行,直至两个时辰之后……
陈执安缓缓睁开眼睛。
随着他心念一动,肉身中十二处穴窍闪过光辉。
他伸出手来,在灯光照耀下,隐约可以看到他的皮肤上,多了些若隐若现的金光纹路,便如同一枚枚龙鳞,颇为神异。
除此之外,他身躯中的五脏六腑,骨肉筋膜同样如是,微微颤动间仿佛充斥着恐怖绝伦的力量。
“霸下龙躯。”
龙生九子,肉身以霸下最强!
“这神通不愧是四品神通,若无强健体魄,若无法激活肉身隐窍,若无珍贵的丹药,高绝的悟性,甚至无法运转这霸下龙躯。”
陈执安这般感叹。
可如果旁人知晓陈执安不过一夜,不过仅凭十几枚白玉丹,一枚六品天丹,就已经入门霸下龙躯神通,不知会做何感想。
“十二道霸下隐窍,我这肉身就比之前强出七八倍有余,若是能完整修炼出二百三十六处霸下隐窍,体魄也许真能够如霸下真龙。”
陈执安想到这里,嘴角流露出一抹笑容来。
“如此强悍的神通,竟然只是四品,那四品之上的神通,又该何其强大?”
他心中感叹。
可他不知的是,这霸下龙躯之所以是四品神通,原因在于这神通入门难,想要登堂入室,想要大成,想要圆满这更是难上加难。
绝大多数修行此神通的先天六七重修士,又或者玉阙修士,修行到百窍程度,已经称得上极为难得。
修成百窍,就已经匹配了四重神通的强度。
倘若能够修成【二百三十六处】霸下隐窍,又是何等光景,却鲜少有人知晓。
“不过……这十二处隐窍之后的穴窍,就算是以闿阳阙中紫气黄庭参悟,我也只是隐约看到几处……往后我这神通修炼起来,只怕会越来越难。”
陈执安摇了摇头,不再去顾虑这些。
他探手之间,手中多了一把剑。
剑上云纹缠绕,看起来便颇为名贵,正是那云川长剑。
陈执安拔出云川,另一只手两个手指落在云川剑剑身上。
白玉京中的青山楼立刻便照出光芒,透过南流景,落于陈执安指尖。
陈执安当即耗费十道玉京之气,为这云川宝剑进行青山铭刻。
那云川宝剑上,顿时有丝丝缕缕的云雾蔓延开来。
陈执安拿开手指,低头仔细看去,就看到那长剑剑身上,一缕缕光芒若隐若现,隐约可见玄妙的明悟。
【有剑云川,青山铭刻之下,持剑如行云端,可隔绝部分神蕴探查,可隔绝神通窥探。】
陈执安感知着这第一阶青山铭刻的效果,倒是有些诧异。
“不曾增幅剑气……”
旋即陈执安转念一想,又觉得如此效果,也许才更好一些。
他还记得自己与卢海汇对战之时,卢海汇身上神通各异,能够轻而易举的融入虚空,藏于大风中。
若非他十二道神蕴深厚无比,根本无法察觉卢海汇的所在。
而他自己的手段,比起卢海汇,乃至比起郑玄泽、陆竹君、魏灵玉而言,其实还少了许多。
原因在于他今时今日,不过先天二重,算上增幅所用的天鼓神通,也不过只会一道飞剑神通,一道肉身神通。
哪怕再加上他剑意刀意。
他对战的手段,终究还是少了一些。
现在有了这云川雾气,也能用来迷惑对手,出其不意。
就在陈执安手持云川,端详这宝剑上的青山铭刻之际。
在宝剑之中,被青山楼的光芒锁住的那一团黑气,突然滚滚而动,其中散发出又一道神秘的气息,四下流淌,触碰到了青山楼光辉。
陈执安顿有感知。
他试着驾驭青山楼光辉,触碰那神秘气息,从中忽而传来一阵阵晦涩、扭曲、黑暗的讯息,便如同妖鬼的呓语。
陈执安挑了挑眉,脸上笑意越浓了。
青山楼光辉中,黑烟滚滚,陈执安好整以瑕。
他想要看看那谢无拘,究竟要做些什么。
——
谢家别院中,谢无拘负手而立。
他身后,那位曾拿来云川剑的枯瘦的中年人盘膝而坐。
一道道诡异的黑色纹路扭曲在他的身上,在月光照耀下,也好像是一枚枚龙鳞。
与陈执安所修神通不同的是。
这龙鳞似乎是长出来的,并非是运转神通而得。
中年人身后,还有三人,正低头屏息以待。
十几息时间过去,中年人缓缓睁开眼睛。
“已然开始吃了。”
中年人面庞僵硬,眼神中似乎泛着粼粼火光:“再辅以控神之法,任凭这陈执安根骨天赋如何出彩,也要落入瓮中。”
谢无拘缓缓点头:“辛苦蛟骧公。”
蛟骧公……便是西蓬莱排名第一的人物。
西蓬莱覆灭,这些强人,竟然跟随谢无拘,一同来了悬天京。
而蛟骧公身后,断臂的齐天冲听到此言,脸上同样露出笑容来。
谢无拘看向龙门街红豆院心中暗想:“执掌陈执安,那道果最终也要入我瓮中,成为一颗大药,助我成道……”
蛟骧公看向齐天冲。
“等到龙吞之法吃下去陈执安神志更多一些,你便用控神之法去见他,看他是何反应。”
齐天冲咧嘴一笑,脸上的络腮胡微微颤抖,他眼中闪过光芒,他向着谢无拘躬身,忽而说道:“何时能够杀了他?”
这位昔日作战苏南府楚牧野院中,大谈世家无道,逼他落草的吞天虎,如今却躬下身,低下头,恭恭敬敬向谢无拘行礼。
谢无拘随意摇头:“等到此事尘埃落定,这少年随齐将军发落。”
齐天冲点头,又看了看自己的断臂:“我要用他的头骨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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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