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晦暗,星辰闪亮。
血魔教总坛。
只有到处设立的火盆传来燃烧哔波声,还有巡逻的教众移动的脚步声。
一处山洞内,宁亦盘膝而坐,面容沉静。
青云玄功注重神魂培养,纵然只是炼体境,时常修习,也能夯实基础,温养精气神。
识海中,似有无穷混沌,不尽翻腾。
宁亦舌抵上腭,所有精神全部沉入。
‘咚——’
像是水滴滴入一片平静的湖面。
忽而涟漪顿起!
而后波涛涌起,浪花翻白!
‘轰,轰——’
混沌破碎,巨浪滔天!
刹那间,似乎某个界限被打破,宁亦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而后识海猛放光明,一大片蔚蓝灿然升起!
宁亦自见,已是盘坐在一片无边无际的蓝色汪洋中。
他有些疑惑。
这里,不是天道碎片里的空间么?
都来过好几次了,他自然知道,这是每次完成任务后,领取奖励的地方。
但现在,似乎又有一点不一样。
这里的天空,仍然是混沌的黑色。
而且视野也远远没有在碎片空间里好,望不及远,不过百来丈的方圆。
外部,便是灰蒙蒙一片了。
这是识海开辟了?
但一般,不是到炼气境,才能开辟识海么?
自己现在,不过炼体五层而已!
他心念一动,伸出右手,一道碎裂的蓝光,便赫然出现在手心。
“大道碎片……”
宁亦细细凝视,见其中青色的剑意森森,还有紫色的气雾氤氲,更有金色的颗粒星星点点。
‘救人能积功德,杀伐可攒剑意,传道得聚气运!’
剑意是青色,功德,莫非就是那些金光颗粒?
那气运,无疑就是紫色气雾了。
其中森然剑意,无疑是最多的,那面积,是气运与功德的三倍还多。
紫气最少,只偶尔在剑意与金光颗粒旋转间,才陡然见到细微一抹。
收起碎片。
宁亦在现实中,睁开了眼睛。
青云玄功,有一个初阶术法,那便是气剑术。
自从宁亦从禁地回来后,根本没有施展成功过。
那是因为禁地里,他是炼气境,但在这里,却只是炼体五层。
如今他默念玄功,体内从上丹田位置,忽而转出一股宏大的灵气,沛然勃发,而后席卷全身。
‘呼——’
几柄青色气剑,赫然出现在周身,而后围绕着,随着他心意而旋转。
炼体境,竟激发了炼气境才能激发的法术?!
宁亦脸上,哭笑不得。
自己这炼体境,还要往前推进吗?
还是现在已经算是炼气境修士了?
…………
天亮。
宁亦与便宜老爹告别一番,就出了山谷,准备前往青云宗旁边的仙阳镇。
这其实是他的第一次外出,因为计划里,是准备往青云宗内部一探的,时间紧急,所以便连往日形影不离的温玉,也没带上。
倒是让她垂泪良久。
宁亦安慰许久,又许下一些承诺,才哄得她绽开笑颜。
出了血魔教地域,原身记忆还在,出山的一路,驾轻就熟。
循着大路小路,渡过一条大江,又穿过七八座山峰,便到了茫茫大山的边界。
中土的最西边。
青云宗的势力范围了。
这时已经是过去了四天。
中土与十万大山交界的地方,有一座大城,名曰临凤。
临凤算是两地商业交互的岸口,一年四季都十分热闹。
因其间正邪两派人物具有,所以思想也算宽容,不比其他地方,一旦遇到,就是打生打死。
宁亦只到了城门口,就感受到了与山中别样的繁华。
人头攒动,车马川流。
一路过去,便有无数摊贩,山民出售皮毛,陶罐装着的异兽血液,还有专卖骨头的,药材的,甚至有奇异玉石矿石的。
又行一段,茶馆酒楼当铺作坊脚店绸缎店依次排列,更有竖立起各大宗门招牌的丹药店,功法店,以及武器,甚至售卖低阶法器的店铺。
这些大店铺间,又夹杂些只有一间或半间的低矮小铺,不过出售些小吃零食,或包子大饼之类。
还有些看相算命的,支个摊儿,坐在树荫下,悠闲地看着过往的行人。
那是准备靠着自己的火眼金睛,准备忽悠人了。
宁亦虽然在前世见过了最顶级的繁华街道,但这类似古代的一切,还是让他充满了新奇感。
加上他一身山里打扮,马上被一个看相的高声叫住了。
“小哥,你此行多磨难,应有血光之忧,若无高人消解,只恐魂归异乡啊!”
宁亦偏头一看,却是一个留着山羊胡,戴着文士帽,两鬓斑白的相师,正定定地看着自己。
这相师,身上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月白袍子,不显眼的地方,还打了几个补丁,想来是那种本事不咋样的货色。
若是真能断人乾坤,早就被那些富豪捧起来了。
宁亦心中冷笑。
原身也遇到过这种被相师恐吓的事,结果是,相师被觉得晦气的原身,揍得鼻青脸肿。
但今天宁亦心情还算好,便准备同这相师玩玩。
顺便验证一下,上次任务后,大道碎片新送的那个奇术。
那个术法,名‘望气术’。
下看黎民百姓之命运,中望家族宗门气数,最上,观天地变化运行之规则。
甚至,如果有人气运加身,又修习了这望气术,还能改变他人命运。
嗯,记载这术法的书上,是这么说的。
宁亦也不太信,所以还想验证一下,是不是这般灵验。
生长在红旗下的他,纵然一朝穿到这有奇异力量的世界,却还是觉得望气术这种东西,可能有一点科学依据只是现在还解析不出来,但绝无可能把一切看透。
宁亦一摆衣袖,坐在了这相师前方准备的小方凳上,微微笑道。
“大师你真厉害,竟然算到了我今天要做什么。”
相师听完,便脸露自得,摸了摸下颌胡须,缓缓道。
“我从师三十三年方出山,一宗一族之气运,自问力有未逮,但铁口断人,却从未错过。”
“哦,这么说,大师你看得很准咯?”
大师的胸膛,此刻挺得像小山。
“还算可以,消弭寻常劫数,如覆掌耳!”
宁亦点点头,便从怀中掏出一块银锭,‘当啷’地扔在他的摊位上,而后又拿出万魂匕抵着他的胳膊,问道。
“那大师你算算自己,今天会不会有血光之灾?”
相师本来看见那银子,眼睛都直了,但后边被万魂匕靠近身体,只觉得寒气逼人,牙关直颤。
他哪还不知道,这是遇见凶煞人物了。
当下哪里还敢看那银子,只是哆嗦道。
“是,是我眼拙,还望高人手下留情!”
宁亦收了笑容,眼神渐渐阴冷。
“这么说,你根本算不准,只靠着一张嘴胡哄乱诈了?”
当下万魂匕就捅进去了一个尖尖。
相师吓得尖叫一声,好似被猫逮到的老鼠,他看着胳膊上血液浸染了衣袖,而匕首的阴寒之气,似乎朝着心脏进发,顿时急道。
“还请饶命,我一家老小便指望我这生计活着,我也实属不得已啊!侠士开恩,开恩……”
这一番闹腾,周遭便围上了不少人。
但却无人替这相师出头。
皆因宁亦手中的万魂匕,看上去就鬼气森森,极可能是一柄饱饮人血的邪恶法器。
一般拥有这等法器的,多半是些不拿命当命的魔教中人,寻常人又有谁敢惹?
宁亦抽回万魂匕,冷哼一声。
“原以为临凤城里有传奇大相师陶洪在,其余相师多少有两把刷子,现在一看,满城尽是废物!我看那陶洪,多半也是一个沽名钓誉之辈!”
宁亦身边的这个年纪半百的相师,顿时脸色苍白。
说起来,其实他是有一点本事的,若是全神贯注,也能断一点吉凶。
但这样会耗费大量精力,本来他年纪大了,若是出手算这么一卦,只怕得休息好几天。
生活重担在身,也是没办法开启了忽悠生涯。
但现在被宁亦对陶洪这么一通嘲讽,他却格外不能忍起来。
皆因陶洪大相师,确实是有本事的,他所着作的‘六极卜卦’,是天下所有相师奉为圭臬的进阶读物。
当下他便忍着痛,说道。
“你,你却勿要贬低陶洪大相师,他乃当今第一相士,无论断人断物,还是探望风水,都是一等一的水准。”
“狗屁!”宁亦一脚把他的摊位都踢翻了,“只怕跟你水平差不多,也是一个破落货!”
这番话,便引起了周遭人的不忿来。
他们都是临凤土着,陶洪被称为天下第一大相师,那其实是与有荣焉的,何况其中还有一些,确实被陶洪解过劫难。
如今被一个山里来的乡下人,对尊敬的大相师这般嘲讽,哪里还忍得住。
便有一个身材粗壮,背后背着巨剑的大汉喊道。
“陶洪大相师,那是有真才学的!你这般诋毁他,却是不对!”
宁亦猛然转头,盯着那汉子。
“他算个屁!什么天下第一?不过是被捧起来的货色!我都比他强!”
说完,他又掏出万魂匕,作势要捅相师。
相师自是又怕又躲,却被宁亦踩住衣衫下摆,不得脱身,只是涕泗横流,一个劲求饶。
“你看,我至少能算准这家伙会不会挨第二刀!要是那什么陶洪有真本事,我手上这法器,输给他又何妨?!”
边上那巨剑壮汉,心里多少存着些正义,他自觉打不过拿着法器的宁亦,便只是道。
“你且待在这里,看我把陶洪大相师请过来!你这法器,定是输给他了!”
宁亦却是扬声大笑。
“哈哈!我不但等在这里!我还要戳破那什么天下第一相师的牛皮!好让大家知道,这临凤城里的相师,都是一些骗人财物的小人!”
这边宁亦说着挑衅话语,过了片刻,这条街上,已经是水泄不通了。
有几个野相师,想挽回这一行的遭遇,却被宁亦用‘你算算你今天有血光之灾没’这一招,给迫得狼狈而逃。
而本来坚信陶洪的一些围观群众,也有些疑惑起来。
因着陶洪这天下一相师的存在,临凤城的居民,平日遇到难关,也是很喜欢找相师的。
但陶洪成名之后,哪里会给寻常百姓相命,所以他们也只能找一些野相师了。
野相师水平良莠不齐,这便导致有的问题解决了,有的反而是财去灾还在,甚至家破人亡。
一时间,议论纷纷,还有些人,都吵了起来。
便在此时。
一道清越童子声音,在外围响起。
“修行财路能辨方向,吉凶祸福概能知全,兀那山里来的魔教徒,我师尊来了!”
‘轰——’
人群迅速分开了一条道路。
而宁亦便看见一个看起来仙风道骨,穿着道袍的相师,带着两个道童,迈着四方步,缓缓而来。
这便是陶洪了。
他气场十足,一登场,便让那些质疑相术的百姓都闭了嘴。
而他走到宁亦身前,更是气度雍容,宽袍大袖,轻轻一揖。
“小哥眉宇间透露一丝急切,似乎是要印证什么物事?”
宁亦一怔。
便知道这陶洪,果然是有本事的。
单单只看了自己一眼,便差不多把自己心中所想给点了出来。
但他此时怎可能承认,只是冷笑道。
“我在山里,听闻你相术无双,可你一无发掘一个气运之子,二无为颓败家族宗门续过命,你怎敢厚颜受了那天下第一相师的称号?!”
陶洪拢在袖中的双手,悄悄攥紧。
宁亦所说的,确实是他没有达成的成就。
而从一个相师来看,哪怕平日里算得再准,但没有一个傲人业绩在手,那也是怪不得别人质疑的。
但并不是陶洪做不到这些,而是气运之子寻常难得一见,而为宗门续命这等,更是可遇而不可求。
当然此刻尽力解释,也不过是落了下风,陶洪便道。
“天下第一,不过同行抬爱,再说我等相师,得窥天机,已是万幸,其余的,也还看上天给予的缘分罢了。”
这却是说,自己不是不行,只是时机与缘分未到罢了。
宁亦微微摇头。
“不过借口罢了!我看你不是遇不到,而是根本找不出来!”
陶洪便也摇头,语音中微有怒意。
“茫茫人海,哪个相师能对身边的每一位过客俱都留意!”
“你连这都不能?看人气运,不是一眼就够么?”宁亦此刻,脸露嘲讽,图穷匕见,“要不然,你在周遭人群里,随意挑选一个,我必能找出一个气运更好的来!”
“胡说!”陶洪再也忍不住,只以为眼前这人,是胡搅蛮缠之辈,“气运有定数,好便是好,不好便是不好!”
“哦,就是说你做不到?那麻烦你大声说一下,自己不配天下第一相师称号,便把称号给我吧!”
这怎么能答应?
陶洪气得笑了起来。
他虽说称号是同行抬爱,但其实内心是很自傲的。
相术一门,他钻研一生,自问成就非凡,已是一览众山小的境界,哪愿被人这般看低!
眼下见宁亦越发过分,便收拾心情,盯着周遭人,仔细看了起来。
不过二十多息,他便果断指着一个大腹便便,穿着丝绸衣物的胖子道。
“方圆百米内,三日之间,定是此人气运最盛,且不过半个时辰,便有天大喜事降临!”
说完,便斜觑宁亦,“如何,你便点一个出来,比他气运更盛的?”
那胖子,见陶洪这么断定,顿时喜不胜收,脸上溢出大大的笑容来。
宁亦等的,不就是这一刻么。
他运转灵气,灌注双目,而后扫过在场所有人员。
顿时,视野中浮现无数丝丝缕缕的并不算纯粹的白气,就像密林中的雾障一般。
说这些气不纯粹,是因为它们从人身内里生发,白气最多,但也有一些黑色丝线,青气或者金色气雾夹杂。
按望气术书上所说。
黑色丝线,一曰劫难,二曰灾病。
青气主前程家业,金气乃修为外显之态。
更有红气,紫气之流,那是人中龙凤才能有的了。
至少,在场的,只有陶洪以及几个修者,散发着金气,红气都无,更不用说虚无缥缈的紫气了。
陶洪指定的那个看起来就有钱的胖子,白气凝实,黑气极少,而青气正在肉眼可见地不停壮大,从形状变幻来看,应该是要添丁了,而且是男丁。
周边这一圈,确实算这个胖子气运最盛。
其余的,都是气运平平之人,甚至有一个,清瘦的书生,黑气凝结,有压过本身白气的趋势。
那是重病缠身,外显夭折之像。
不过,他头上,却有一点青灵不灭,虽弱,但极其坚韧!
宁亦便盯着他。
人的气运,如果不被干涉,确实是有定数的,生老病死,只不过是身躯在时空里走了个过程。
气乃过去一切在现在的表象呈现,不可更改。
但‘运’却是可以操作的。
书生见宁亦凝视着自己,还以为是自己有什么不妥,只是尴尬地作了个揖,而后腼腆的笑起来。
他叫侯玉春,二十五岁,大儒之后。
因自小体弱,修习儒家浩然气,十年未有入门,是以从小有些自卑,拙于言,所以一心扎在故纸堆,看了不知多少经典。
那陶洪见宁亦盯着侯玉春看,顿时大笑。
“阁下真是好眼光,挑了一个气运最弱的!此人面容病态,四肢羸弱,又有黑气凝实,只怕命不久矣!”
周遭众人,便‘轰’地一声,齐齐看向那书生,议论纷纷起来。
“大相师一说,我看他果然是个病痨鬼的样子!”
“铁口直断,岂是浪得虚名?我看那魔教小伙,不过是来送声望的!”
“这书生我倒认得,浩然气也修不出来的废物罢了……”
“……”
被人这般评头论足,书生便在人群中,羞惭掩面。
他本想离开此地,哪知几个泼皮,好奇接下来的发展,便笑嘻嘻地围住了他,不让他走。
这世界的人,惯常欺善怕恶弱肉强食。
书生短短片刻,便受了许多鄙视之言。
直把一张脸,涨得通红。
围观众人,只是奚落这瘦弱书生,宁亦却在他眼中,看到了不甘,隐忍,还有如悬崖之上的松柏,虽处绝境但生机勃然的斗志!
便是此时,宁亦一声叱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