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神教老祭司与凌霄真人相识,宁亦倒觉得正常。
据说上一任神教教主,与老祭司本就是同门师兄弟,他们都是因为弑师,而从正道宗门叛逃出来的。
赵慎羽,便是前任教主的儿子。
凌霄真人看着老祭司的面容,似乎也陷入了回忆当中。
不过很快,她就清醒了过来。
“魏辩,我来,是想问你一句,当年的事,你们后悔么?”
原来老祭司,叫魏辩。
宁亦倒是记下了。
教中从来没人提过老祭司的名字,所以到此时,宁亦才知道老祭司的俗家姓名。
“不后悔!畜生,就该死!不惟我那个失心疯的师尊,你们正道宗门的宗主,峰主,领头的,全都该死……”
魏辩慢慢地说着,话音很沉,似乎带上了无边的杀气。
而在他身前,一朵金花忽而闪现,朝着对面的凌霄真人,慢慢飞过去。
那金花,花生七瓣,青枝花托,一点幽光作花蕊,周边雷光隐鸣,迸射出细密电光。
宁亦那激发了望气术的眼睛看过去,不由得连忙把身子又往宫门门槛外移动了几下,站在了天幕的边界。
原来那金花,里边蕴含的能量,极其恐怖,若是炸开,只怕能把整个山峰,夷为平地。
他倒是想从这里出去,可是这整个万极宫,已经被某种阵法给封锁了。
一时间宁亦很是后悔听凌霄真人的忽悠,来看什么元婴论道。
这种场面,哪是他这样的炼气境能消受得了的。
“魏辩,你老了,杀不动了,而赵慎羽,他担不起那么大的因果,放过他,也放过你,放过那你们魔宗中,那些无辜的人吧!这一次,你们依然不会赢。”
凌霄真人,微微掐动法诀,目视那金花,便让它停止了移动,就那么悬停在她与魏辨的中间。
魏辩眼角,抽动几下。
他喉咙里,低沉地咆哮了下。
似是不甘,似是无奈。
“天道有轮回,总有一天,不是正道遮天的时候,总有那么一天的。”
随着他的语气逐渐激昂,金花‘轰’地一声,猛然炸裂。
那些电光陡然密集,有蓝白的闪光冒出,但金花三寸之外,一层青蓝色烟云忽现。
烟云笼罩了整个金花,把所有炸裂的电光,都收束在那几寸的空间中。
宁亦听着里边连绵不绝的沉闷炸响,心脏也跟着一跳一跳。
在望气术之下,那青蓝烟云中,每一次炸响,都意味着一股强绝的能量随之消逝。
若是没有烟云阻止,整个万极宫,包括他自己,早被炸成了灰!
那凌霄真人左手维持着一个法诀,看向怒目圆睁的魏辨,眼神中,便带了些怜悯。
“你们魔宗,几万年来,总是希冀一些外物邪功来改变天下,若我所料不差,你魔教炼化青蛟失败却仍然发动东征,大概率又是找了个歪门邪道,来提高赵慎羽的修为吧?”
不待神色猛然变动的魏辩回答,她又继续道。
“让我猜猜,他是传说中的‘霸王神体’,筋脉比寻常人要粗壮一倍,肉体方面是没有什么要增强的了,那这次,难道是想用邪法,来增强他的神魂么?”
“意义在哪里呢?他连元婴都化不成,更别说化神了,即便神魂也强一倍,又有何用,正道,可不止一个沐白希!”
魏辩此时,脸色已经黑得不能再黑了。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脸颊上肌肉抽动,看上去有些可怖。
“当年,你若是收他为徒,他本可以不来这里,他本可以不承受今天的痛苦!”
凌霄真人,盯着他看了会,忽而说道。
“我便是不收他为徒,你也可以带着他远走高飞!你让他修了噬魂术,对么?魏辨,你真是失心疯!”
‘呯’!
恍若银瓶乍破!
烟云包裹下的金花,骤然碎裂。
同时,魏辨闷哼一声,右手捂住心脏,不住喘息,好一会之后,惨白的脸色才回复正常。
宫门前,宁亦眼睛骤然睁大。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魏辩。
对于噬魂术,他是知道的。
大道碎片之海里,有一个华表上,就展现了这么个法术。
但因为其施展的代价过于巨大,所以宁亦只看了看简介,就放弃了。
所谓噬魂,是指吞噬别人死后的残破神魂以壮大自身的阴魂。
在战场上,特别是修士的战场上,最易把这种邪功修成。
此术,类似把自己炼制成活尸。
其过程痛苦不堪,不但神魂,更是肉体都要经过阴邪死气淬炼,持续四四一十六天。
功成之后,耗尽肉体的潜能,便能到达传说中‘金刚不坏’的程度,但也到此为止了。
后续‘灵肉不灭’,‘滴血重生’的境界,就永远也就别再指望了。
以后的修行之路,更是只能专注阴神。
换句话说,赵慎羽之后,境界将永远定格在金丹了。
本来,‘霸王神体’是要比寻常修士修行快速,更有希望修炼到飞升境的。
但修习了噬魂术,就止步于此了。
也许噬魂术大成之后,肉身方面比化神境还强,但终究是断了道途。
宁亦是觉得非常不值当的。
他内心里,暗暗一叹。
不知道是魏辩逼着赵慎羽走这样一条路,还是教主自愿。
但他现在已经深刻理解到,魏辩最开始说的‘可惜’,是什么意思了。
真的可惜啊。
赵慎羽是魔宗中青年一代扛鼎之人,噬魂术一修,以后他若是陨落,魔宗谁又能再挑大旗?
被凌霄真人点破了神教的底牌,魏辩的身形,此刻更加佝偻起来。
他蜷缩着,整个身躯微微颤抖。
“他自愿的……”
“他怎么能不自愿呢!”凌霄真人冷笑一声,“霸王神体,历来重情义,一个义父一般的人,天天在他耳边念叨魔宗黯淡的未来,深感自己能力低下,岂不就自愿修习了噬魂术?!真是,好个自愿!”
魏辨神色愈发萎靡。
只是他仍然摇头说道。
“自他死后,是是非非我已顾不得那么多了,慎羽早已留下血脉,我神教,将永远是你们的心头刺!”
宁亦听到这里,倒是猜测。
这个‘他’,许是上一任的神教教主。
凌霄真人似是没有料到,魏辨竟顽固至此。
她叹息一声,缓缓站起。
“我遵守当年跟你们的约定,不掺和你跟他们的争斗,可是又能怎样,他们占有四五州地界,遴选众多天才,你凭半个江州,又怎么斗呢?”
说完,就朝宫门外走去。
万极宫周围的天幕,完全不能阻止她的步伐。
只见她脚步不停,天幕便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吱’声,而后轰然散裂,显出下边隐匿在云海里的台阶。
侧过身子,看了看神色有些尴尬的宁亦,凌霄真人却忽而笑道。
“宁长老,记得有空来卧月宗看看。”
话音落下,她掐动法诀,身形渐渐消失。
宁亦一愣,还待找寻时,却听背后的大祭司轻声道。
“不用找了,这只是她的分身,是元婴境的神通,护山大阵困不住她的。”
宁亦这才回到万极宫,对他拱拱手。
“大祭司。”
魏辨看着宁亦,点点头,而后指着身边一块蒲团。
“坐。”
宁亦顺从地盘膝坐下。
“你额头间,那一滴她的真血,我无能为力。”
不待宁亦开口,魏辨就这么说道。
宁亦顿时露出惊诧失望的神色。
惊诧自然是因为魏辨看出自己留下来是想做什么。
失望,却是大祭司,他不也是元婴境么?
怎么却对凌霄真人分身随手的一个术法,都没有办法?
似乎是看到了宁亦内心的失落,魏辨解释起来。
“血落灵台,可不是什么小法术,只有摸到了化神境门槛的修士才能施展,我不过初入元婴,差了她一些境界,对不住了道友,确实搬不动这滴血。”
宁亦哪里敢接受一个元婴境大佬的道歉,当下连连摇手,表示无妨。
这魏辨,见宁亦眉宇间还挂着担忧,便道。
“你灵台有她一滴真血,其实,也不全是坏事。”
在宁亦的不解目光中,他便解释起来。
原来‘血落灵台’,并非是宁亦想象中,那种专门用作控制人的邪术。
这法术创作出来的最初,更多的是被那些道行高深的修行前辈,用来提携晚辈的。
而且,这个神通施展,其实是要把自己的神魂,强行撕开一分附着的。
对修士来说,代价很是惊人了。
“……你仔细感知那血滴,是不是加快了你体内灵气运转速度,而且还能温润你的神魂?而且,若是你遇到危险,凌霄真人也能有感应,她便能凭借这一滴血,施展一些独属于元婴境的神通。”
宁亦立马内视,发现竟果然如此。
他从内视中脱出,脸上的迷惑更加深重了。
“大祭司,这么说起来,她这,是为了我好?”
这术法,都可以媲美那些辅助修行的宝器了。
宁亦自忖若是凌霄真人说要对谁施展这个神通,只怕有数不清的修士,连夜去卧月宗排队。
而魏辨,也是点点头,看着他的目光,不曾移动分毫。
像是鉴赏一个什么宝贝一样。
宁亦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不由得皱了下眉头。
“大祭司?”
“哦?”魏辨被惊醒了过来,似乎也意识到这么盯着他看不得体,便露出残缺的牙齿笑了笑,“我很好奇啊,慎羽小时候,比你可爱多了,怎么他没得到凌霄真人的喜爱,连收徒都不肯,反而是你被降下了‘血落灵台’呢?”
“是因为,我是炼器师?”
宁亦有些犹疑地说道。
至于这老人家说自己没有教主小时候可爱,被他自动略过了。
哪知魏辨摇了摇头。
“她自己便是炼器师,不过是从不出手,所以正道没有几个人知道罢了……”
这神教的大祭司,想了又想,却仍是想不透其中关窍,最后只得道。
“有空,去卧月宗看看,你若去她宗门,我总觉得会得些机缘……”
卧月宗。
在均州与雷州交界处。
很远。
宁亦目光闪动,在没有筑基境之前,自己应该是去不了了。
一路上别说各种妖兽鬼怪,便是碰到正道弟子,也是大麻烦事。
身为神教唯一的炼器师,在职长老,魔宗唯一炼器师,这要是被任何一个正道玄门的看到了,都是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告别了大祭司,从万极宫出来,宁亦顺着长长的台阶往下走时,一个身影一闪而过。
宁亦连忙回望。
那个背影,似乎,是神教副教主,任浮生?
他这般匆匆赶上去,是要去见大祭司?
但是,他不是应该在临凤城,战线前线么?
摇摇头,宁亦继续往自己百炼宫而去。
自己不过是个没什么实权的虚职长老,打仗的事,自己也不必过问。
况且,自己的战舰只差最后一步,就完工了,也许可以趁着正道与魔宗大战的机会,去实战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