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似乎下了雨,强烈又诡异,窗帘浮起,一阵一阵地扫向床边,像是鬼魂一般。
江涵惊醒了,坐了起来。
呼吸起伏,口干舌燥,她借着窗外的光,摸索着下床。门一开,客厅里亮着灯,应该是沈敏回来了。
自从沈敏跟江刚离婚,江涵就仿佛失去了一个她日日渴望的家,从欢喜到失望,从有说不完的话到无话可说。
他们的离婚,也造成了她与陈澈的分离。
她不恨是不可能的。
她倒了水,喝了几口。这时,沈敏从卫生间出来,见到她的背影,温声道:“怎么醒了?是不是外面的风吵到了?”
江涵的嗓子舒服了不少,淡淡回答:“没有,有点渴了。”
“过两天妈妈的项目结束了,有休息的时间,到时候带你出去玩。”
离婚后,沈敏对江涵格外好,时不时会带她出去玩,这是在以前没有过的。应该是觉得自己把这个家拆散了,导致江涵跟她的感情破裂,她尽可能的在弥补江涵的空缺。
但那是之前的江涵要的,而不是现在的江涵。
一场离婚,让江涵看待人和事都有了与之前不一样的看法,永远把所有事往最坏的方面想,因为这样她就不会抱有任何期望,也就不会失望。
江涵盯着桌上的杯子出神,无意识道:“现在做这些有用吗?在我最需要的时候你们每日每夜的工作,而现在你们离婚了,做这些不觉得很讽刺吗?”
“我之前要的是你们能多陪陪我,而现在,我要的是一个家,一个有爸爸妈妈的家。”
沈敏的心脏突突地疼,话说的艰难:“小涵……对不起。”
对于江涵的话,她没有办法,只能说对不起。
江涵吸了吸鼻子,转身进了房间,留下一句沙哑的话:“对不起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门关了,在充满冰冷又死寂的夜晚里,清晰的吓人。
沈敏的脸上满是疲惫,此时流了泪,头脑也有些晕,要不是有东西可以扶,她早就摔在地上了。
她缓了缓,手扶着墙,踉跄地往屋里走。
她不能让江涵看见自己狼狈的一面。
高三下学期开始,江涵解脱了她们的霸凌,与此同时,她迎接了更大的打击。
沈敏病重了。只告诉她是癌症,而不明说是哪种癌症,就连医生都瞒着她。
江涵便不过问了,在心底留一个最坏的念头,但潜意识里却希望这件事的发展是好的。
只要好了,她会原谅这不公的对待。
后来,江涵除了上学,又增加了一条每天跑医院,和手里每次都带着她自己做的饭菜。
沈敏胃口不好,只吃几口就不愿意吃了,江涵为了让她吃,每次都吓唬她:“再不多吃点,我下次不来了。”
“真的吃不了了。”沈敏脸色苍白,有气无力的,话是这样说的,但还是张嘴吃了下去。
“你都瘦的没肉了,不多吃点,怎么好得快?”江涵很平淡地说。
沈敏神色凝重了,哑声道:“你说的对,多吃点,会好得快,我还要看小涵上大学,毕业,结婚。”
说罢,沈敏拿过江涵手里的碗和筷子,一口一口往嘴里塞,还特意表现出津津有味的样子,嚼得多香咽下去就有多难。
江涵忍着眼泪,笑着夺过来,说:“我还没吃饭呢。”
她低着头,一大口一大口吃着,第一次懂什么叫食之乏味。眼泪掉在碗里,连同饭菜一起吃进去,仿佛都能尝到眼泪的咸味。
病房里,安静极了,隐忍的哭声都被放大了几倍。
沈敏仰头看窗外,一眼望不到尽头般,眼泪缓缓滑落,她转而去安抚江涵,拍着她的背,说:“妈妈会没事的。”
尽管这是安抚她的谎言。
江涵只点头。她不是小孩子了,什么都明白什么都清楚。
沈敏去世是在初春,那天的天气很温暖,却没有让江涵温暖的度过。
病床上的人骨瘦如柴,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仿佛被病痛榨干。沈敏眼睛半眯着,盯着洁白的天花板,缓缓道:“小涵,妈妈真失败,赚了十几年的钱,到头来没机会带你肆意挥霍一场。”
江涵握着她的手,在脸上蹭了蹭,又听她说:“但没事,你可以替妈妈去挥霍。”
“一个人花多没意思,我想跟妈妈一起花。”江涵忍着嗓子里的酸涩,尽量说的平静。
沈敏微弱地呼吸着,呛了一声,艰难说出:“小涵,对不起,妈妈不能再陪着你了。”
江涵低下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小涵……照顾好自己。”话声刚落,心电监测仪滴了一声,从曲线变成了笔直的直线。
江涵紧紧地握住这只还有温度的手,趴在被褥上,哭得不能自已。
短短几个月,她快把一辈子的眼泪哭完了。
后来,她站在沈敏的墓碑前,待了很久。
她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但她不习惯有人彻底离开她的世界,从此阴阳两隔。
她在沈敏墓碑前,哭诉了这些年想说却没时间说的委屈,好的坏的,一并说给沈敏听。还说了陈澈,说了很喜欢很喜欢他。
她几乎把这些年没说的话全盘托出,但再也没有回应。
……
高考结束后,江涵去找了江刚,不是为了让他收留,也不是找他诉说沈敏的事,只单纯的看看他。
而这一看,看出了惊天大事。
这天天气很热,黄昏像火山一样,把整个城市都变得金黄。
江刚之前告诉过她地址,她到了大概位置,左看看右看看,问了路人,才知道具体位置。
一个拐弯,江涵看到了江刚的背影,刚要上前。突然,一个女人与一个孩子走到他面前,亲密的举动让她愣住了,躲了回去。看着眼前的场景,她红了眼。
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手牵手散步,而渴望这样场景的江涵,不会再有了。
她低下眼,往前走了走,站在这里等江刚回来。
时间过得异常漫长。
直到路灯亮起,他们才回来,看到江涵的那一秒,江刚蹙了蹙眉。
“你怎么来了?”
江涵平静地反驳:“我不能来吗?”
她目光一转,看着这个被养了很好的女人,对比整日疲劳的沈敏,简直天差地别。江涵笑了一下,问:“阿姨在哪里工作啊?”
突然的问候,让女人有点猝不及防:“目前……没工作。”
“带孩子啊。”说着,低头看差不多两三岁的孩子,淡淡道,“这孩子是……”
江刚急忙打断她:“是你的亲弟弟。”
江涵猜到几分了,但当亲耳听自己的亲生父亲说出来,还是觉得讽刺。
“我记得你跟我妈离婚也才一年多,怎么会有一个两三岁的孩子?”面对她的质问,两个大人哑口无言。
小孩子却咿咿呀呀地说:“你是我姐姐吗?”
江涵冲他笑了一下,话很绝情:“不是。”
说罢,推开江刚,头也不回地走了。
深夜里,一排排墓碑里,有一道哭声,哭得撕心裂肺。
“妈妈,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爸爸出轨了?你是不是早就见过那个女人跟孩子了?”
“你其实也很委屈是不是?”少女的哭音简直是让人心碎。
“妈妈,我错了,我不该把所有错凌驾在你身上。妈妈,我想跟你出去玩。”
“妈妈,我错怪你了。”误会了一年多的事,终于有了答案,但人已经不在了,也再也听不到了。
她低头望着漆黑的天空,苦笑了声。
这是对她的第三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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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涵满头是汗,在黑暗中睁眼,呼吸起伏,好一会才平静。
这些年,这个梦反复做,反复的想要把事情往好的方向发展,可每次都会卡一个点,然后便不受她的控制,再次向她亲眼目睹的场景发展。
梦都在告诉她,他们离婚了,妈妈死了,爸爸出轨了,连骗她都懒得骗。
她坐了起来,望着平静又安静的夜晚,腿慢慢缩起,紧紧地抱着,头歪着,就这样一直盯着窗外。
睡不着,也不敢睡。
许久,她张了张嘴,喃喃道:“妈妈,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