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离别于梦醒时分（三）
景苑华栋的楼盘已经被盛氏收购。换一句话说，他们脚下踩着的地，每一块砖甚至每一根草，都是眼前这位的。
而目前在别人眼里，他们就是一群半夜潜入景苑华栋的可疑分子，不仅胆大包天直播探灵、间接导致一名流浪者死亡，还引发了32层的火灾——
“……呵。”
盛询的目光越过沈佑心，停留在左镇潮戴着的面具上。他连眼神都没给秦子焕一个，语气不带起伏地笑了一声。
“……”左镇潮觉得自己哪怕满身是嘴也说不清了，干巴巴地尬笑，“呃，我们可以解释。”
盛询没说话，单手将头盔取了下来，如水的长发在夜风中扬起，被他随手梳上发顶，衬得那美得惊世骇俗的眉眼带上几分凌厉的攻击性。
青年一身机车服将他宽肩窄腰的身材勾勒得淋漓尽致，长腿一跨下车，倚着他那辆巨兽般的机车，微侧着头看过来。慵懒、优雅而矫健，如同一只巡视领地的黑豹。
“装不认识我？”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左镇潮，似笑非笑地问。
左镇潮大惊失色。
她装得难道不像吗？！
沈佑心听到这句话，略微松了口气。这人突然出现，来势汹汹，他还以为和左小姐有什么仇怨……如今看来应该没事。
“哈？左……大师，这人谁啊？”秦子焕对此人目中无人的态度极为不满，“岂有此理，竟然敢这——”
“我姓盛。”盛询不急不缓地回答。
“——这么客气，您好您好，我姓秦……”秦子焕一秒变怂，当即额头冷汗直冒，却还是勉强把唇角一抬，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我是个探灵主播，这两位都是我的助手哈，您有什么事儿冲着我来。”
“废话就不用说了。”盛询没去接秦子焕伸出来的那只手，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消防电话打过了吧？我过来只是为了确认有没有死人。”
他说话的工夫，目光依旧停留在左镇潮身上，从头移到躯干、四肢，像是为了确认她是否健全。
说完顿了顿，盛询又抬头看了眼顶上的火光：“谁放的火？”
“这个绝对不是我们干的！”秦子焕立刻撇清关系，“还有直播时候的确死了个人，但是那人是自杀！和我们毫无关系！”
“直播录像可以作证，另外，我们身上也没有携带任何能够引发火灾的设备。”沈佑心冷静道。
盛询兴致缺缺地应了一声，依旧抬头看着火光，似乎真的只是随口问问，完全不在意答案一样。
片刻，他收回视线，看向左镇潮：“你们探灵都探到了什么？”
「他这反应不对吧？！这是要直接跟我们自爆，他也能看见怨灵？而且我看他好像完全不在意楼被烧了的事……这楼不是盛氏新买的吗？」
“我知道这里不干净，烧了正好。”盛询像是清楚她要问什么，开门见山道，“公安马上就会到，接下来的话我只说一次——左镇潮，我能猜到这些事不是你们干的，也可以帮你们洗清嫌疑。但我要知道你们究竟在里面遭遇了什么，又发现了什么。”
“恕我直言，”沈佑心微微皱了皱眉，显然这种谈判不太符合他的价值观，“你打算通过什么方式洗清嫌疑？”
“……”盛询瞥了他一眼，“你们是我雇佣来调查景苑华栋的灵异现象的。”
这句话首先强调他们受雇于盛氏，那就不存在杀人放火的动机，其次还声明这鬼地方的确有灵异现象。
重要的是，无论是杀人还是放火，本质都是景苑华栋里的脏东西惹出来的祸，确确实实和左镇潮三人没有半点关系，没法找出能证明他们是肇事者的证据。
“嘶——”秦子焕不合时宜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凑到左镇潮耳边问道，“左姐，他还真认识你啊？你怎么和这种资本家扯上关系了？”
气息拂过她的耳垂，让她有些不自在地侧了侧脸。
“说来话长，说来话长……”左镇潮打了个哈哈。
三人简单商议，除了沈佑心对此有些迟疑外，左镇潮和秦子焕都万分支持，于是当即和盛询点了头。
公事聊完，几人又还要等公安和消防车到现场，一下子杵在原地，气氛瞬间尴尬起来。
盛询更是说完了想说的话，就直接靠着自己的机车发起呆，丝毫没有要和周围人搞好关系的意思。
“呃……”秦子焕不确定道，“就这样？咱们不用去救一下火吗？”
“门也锁了，电梯也坏了，楼道门也上不去。”左镇潮叹了口气说，“心有余而力不足，洗洗睡吧。”
这栋楼里的怨灵实在太多，莫衍真还存在的时候，一直能够压制住那些坠楼者的亡灵，可现在他消失了。如果不烧掉，日后像张业鹏那样的情况或许会越来越多。
话虽如此，电梯井里还有莫衍真未被发现的尸体，甚至蔡志学的尸体也极有可能都在里面……
左镇潮思索片刻，走到盛询身边：“盛先生，除了洗清嫌疑，我个人还有另外一件事想麻烦您。”
“讲。”盛询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言简意赅道，“二十个字以内。”
“……之后盛氏翻修楼盘请仔细检查电梯井井底不管在里面发现谁的尸体都麻烦您把他们安葬好及时告诉我——”左镇潮飞速讲完然后深吸一口气，“二十个字绝对说不完吧！”
“听见了。”盛询一副“准奏退朝”的模样，见她说完还杵在原地，又掀掀眼皮，“还有？”
“还有个问题想问。”左镇潮说，“我们在一楼看见了几张符纸，听说景苑华栋当年请大师来处理过，这件事是真是假？”
盛询刚要开口，不远处便传来警笛声与消防车的声音。他止了话头，支起身，偏头看向左镇潮：“等这边事情结束再说。”
未等左镇潮点头，他盯着她那张劣质的塑料面具，又补充道：“你戴这面具到底藏住了点什么？”
这不是只要一眼就能认出来是她吗？
左镇潮觉得自己的伪装技巧被侮辱了。然而兰达姆很遗憾地声称她根本没有那种东西，并劝她下回换个质量好一点的面具——至少价格得上两位数。
*
在消防人员对着景苑华栋已经红红火火的大楼一阵抢救的时候，左镇潮、秦子焕以及沈佑心三人，老老实实地跟着公安，来到了园林的另外一边配合调查。
尽管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在看见某位谢姓警官拿着笔记本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左镇潮内心还是“咯噔”了一声。
秦子焕：“……”
谢灼今：“……”
谢警官显然也迷茫了一下，看向他们的眼神颇为复杂：“……我们似乎才2天没见，左小姐、秦先生。”
「严谨地说，是三天。」
左镇潮面不改色道：“是啊，太巧了。”
“是很巧。”谢灼今笑了一声，按下圆珠笔，“今晚你该不会又是来跳楼的吧？”
“不不，我们是来探灵的。”秦子焕说，“网上能搜到我们之前的直播录像。”
谢灼今的手顿了顿：“你们两个一起探灵？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两位几天前才刚刚认识？”
左镇潮连连点头：“对对对，相见恨晚、一拍即合。”
秦子焕也跟着点头：“没错没错，我对她一见钟情，正在高强度追求中！”
左镇潮：“？”
沈佑心：“？”
她欲言又止地看了眼秦子焕。
「这就有点假了吧！扯谎也扯个靠谱的啊！」
「您又怎么能假定他说的一定是谎话？」兰达姆轻描淡写道，「这反倒比所谓的相见恨晚要可信。」
果真如兰达姆所言，听完秦子焕那句话，谢灼今眼底的怀疑竟然还真的散去了几分，只是看秦子焕的目光仍旧有些一言难尽。
——很难想象有人追女孩子的方法是邀请对方和自己一起探灵。
谢灼今问完这边，又看向沈佑心：“你不是医生吗？怎么也和他们一起？”
“我——”沈医生张了张嘴，看了眼身边的两人，颇为艰难地开口，“我也是。”
“你也是什么？你也一见钟情？”
沈佑心紧急咳嗽了两声：“我也和他们两个相见恨晚……”
谢灼今：“……行。”
消防员扑灭大火花了不少时间，但好在A栋使用的材质本身质量上乘，即使外在已经一片焦黑，内部的基本结构都还保存着。
公安很快对发现尸体的第一层和最初着火的32层进行搜查和取证，左镇潮三人一直在现场配合调查，一直进行到将近天亮，才差不多彻底结束。
公安没有在死亡的老人脖子上发现除了她本人之外的任何指纹，从直播录像来看，她也的确属于自杀。
至于起火原因，公安一番搜查才发现是32层的电网因年久失修起了火，和任何人都没关系。
但一个晚上的时间实在太短，没法查出老人的身份，景苑华栋的监控也早就全部断电，因此大多调查暂时无法展开。
正因如此，左镇潮没有和他们提出电梯井中可能会存在遗体的事，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她是怎么知道的。
总不能说是梦到的吧？
至此，左镇潮等人暂时被视为无嫌疑。但假若盛询没有对公安声称他们三个都是自己雇来的，或许还要被带回局里仔细盘问。
盛询早在搜查中途就回去了，他似乎是睡到一半出来的，困得倚在机车上都随时能睡着。他离开的时候，左镇潮的V信跳出了一条信息。
[盛询：明天下午2:00，鸣璟轩。]
左镇潮没有忘记盛询和他们的交易。这应该是要她明天下午准时过去给人讲故事的意思。
没过几秒，又跳出一条。
[盛询：你一个人来就行，另外两个太吵了]
……吵？
他说秦子焕吵，那还算是情有可原……沈佑心，吵？
这两个词能放到一起吗？？？
左镇潮看了眼正在自己边上接受调查的沈佑心，此时天已经亮了大半，他眼底的乌青越发明显。
一想到沈医生待会儿还有早班， 她的目光顿时充满了同情。可再一想到她自己回去之后还有一堆麻烦事，甚至沈佑心还有可能把今晚发生的事添油加醋讲给崔医生——
左镇潮的同情之心瞬间消失殆尽。
好不容易调查结束，三人踏出景苑华栋的门时，已经将近早上六点半。
左镇潮的腿刚刚迈出大门的那一刻，脑海中再度传来“滴”的一声。
【任务p-011已完成，奖励已收取】
【等级提升，当前等级：LV.6（一阶）】
【可分配属性点：9】
【技能：真气（被动）等级提升！】
【LV.1→ LV.2 】
秦子焕边打哈欠，边伸了个懒腰：“累死我了——我得回去补个觉，其他的事等睡醒再说吧。”
左镇潮深以为然，她现在又饿又困，只想回到她的别墅，躺上她柔软舒适的大床，睡个昏天暗地。
“左——姐——”
秦子焕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只手猝不及防地搭上她的肩膀，瞬间就跟粘住一样摘都摘不掉。他将脑袋凑过来，靛青色的发丝蹭上她的耳垂，声音近在咫尺。
笑嘻嘻地道：“回家睡觉之前，我们先去吃个早饭吧？”
“不用，我回去吃。”左镇潮说，“我已经给阿姨发消息了，现在回去刚好能吃上热的。”
秦子焕挑了挑眉：“噢——很丰盛吗？”
左镇潮回想了一下陈阿姨的手艺，客观评价道：“挺丰盛的。”
秦子焕不说话了，维持着那种近乎将半个身体都压在她身上的姿势，温热的呼吸都快触及到她的肌肤。
但终于还是没有触及到，因为凑到一半就被沈佑心按回去了。
沈医生金丝眼镜后的眼神无比冰冷：“倘若你不会用正常的姿势和她对话，那就闭嘴。”
“干什么？嫉妒我？”秦子焕冷笑一声，懒得理他，又看向左镇潮，“抛下我一个人回去吃饭是吧？我会憋气到你邀请我一起吃为止！”
说完立刻鼓起脸颊，似乎真的在憋气。
左镇潮：“？”
这是什么新的碰瓷方式吗？
不到片刻，秦子焕的脸颊瘪了下去，整个人往她的方向一倒，气若游丝道：“杀人犯……”
「我看不下去了。」兰达姆的声音听起来已经有几分咬牙切齿，「能麻烦您现在就满足他的愿望，把他直接掐死吗？」
「……我刚刚才和谢警官告别，你想让我立马回去警局报到吗？」
“行了行了，我带你回去吃。”左镇潮说，“但你不是说要是被人看见进出我的小区，第二天新闻头条就是你被富婆包养了吗？”
秦子焕倒在她肩膀上的脑袋瞬间一僵。
听到那句话的同时，沈佑心也很是疑惑。
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听起来像在说……左小姐住在很高档的小区里？
可她先前不是还因为没法负担住宿费，不得不从学校宿舍里搬出来吗？
难道是有什么必须隐藏的秘密，因此不得不掩人耳目……？
沈佑心兀自沉思着，浑然不觉自己已经默默帮左镇潮找好了理由。
尽管她特意对自己隐瞒真相一事（并没有）让沈佑心有些烦闷，但仔细想来，崔璘应该也不知道。
但她现在告诉他了，那是不是说明他比崔璘——
沈佑心猛地止住了不断发散的思维。
他狠狠皱了皱眉，在内心不断唾弃自己过分卑劣与下作的想法。
这是不对的，这不道德。
沈佑心如此告诫自己，深呼吸，将自己心头的那份隐秘的窃喜压下。
面上依旧无波无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