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她一向是脸皮薄得像纸一样。
宁玄礼抱着她肩膀,哄她,“不哭了,朕给阿拂道歉,都是朕不好。”
他虽是这样神闲气定的说着。
薄唇却覆上她精巧的下颚咬了一口,不轻不重的。
“阿拂怎么像块玉一样。”
沈青拂懵懂的仰着头看他,他那双幽深泛着餍足欲色的墨眸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这样的眼神,轻易看得人心里发烫。
她却从容迎上他的视线,
眼底清澈无辜,略微委屈的哼唧了声,“陛下,光道歉可不行。”
宁玄礼笑了笑,“那阿拂还想要朕如何,朕都依你。”
沈青拂慢悠悠唔了声,“臣妾还没想好。”
她捏过男人冷白细瘦的手指,他指腹颇有薄茧,触感很不一样,她握着他食指递到自己唇边,轻轻的咬了咬,“不如,陛下答应臣妾做三件事,好不好。”
宁玄礼被她咬得心猿意马。
揉着她发顶,漂亮乌黑的青丝有点乱,他勾起一缕嗅了嗅。
“好,朕都应你。”
“那就说好咯,君无戏言。”
她像小孩子一样顺势拉过男人的手,将两人的小指勾在一起,再跟拇指一对,拉过手了,就是说什么都算数了。
她欣喜天真的一笑。
宁玄礼垂眸注视着她,越发珍惜她这般玲珑剔透的心思,跟着将人揽住。
他慵懒的呢喃了一声。
“外面夜深了,朕就不走了。”
沈青拂乖乖嗯了声,瞥了眼窗外,分明只是黄昏而已。
呵呵,男人。
……
……
太后寿宴前夕。
未央宫。
侍画从外面进来,“娘娘,姜美人等在外面,想要求见娘娘,她看着似乎很着急。”
沈青拂还在修剪梅花枝。
快到太后寿宴了,还能有什么急事,估摸着又是出了什么岔子。
她单手将剪刀在手上转了个圈,撂下。
“叫她进来吧。”
侍画应下,带了姜美人进来。
姜忍冬扑通一声跪下,“嫔妾给昭宸贵妃娘娘请安。”
沈青拂扶她起来,“姜美人不必行如此大礼。”
姜忍冬却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她手腕,“嫔妾恳请娘娘搭救!”
静雯提醒她一下,“主子,别失了礼数。”
姜忍冬连忙松开手,俯身行礼,“娘娘,都怪嫔妾一时心急。”
她赶忙组织语言说道,“是这样,嫔妾近来为了给太后献艺,在和声署一直练习演奏编钟,今日已是最后一天,嫔妾照往常那样才一上手,岂料那编钟的音竟十分不准,嫔妾仔细一瞧,编钟的接口已有缝隙,恐怕演奏之时便会随着击打掉落,到时候就扰了太后的雅兴了。”
沈青拂略微点头,“知道了。”
她微笑着拍了下姜美人的手臂,“不过这点小事而已,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姜忍冬见她格外从容,
不由得心宽了几分,她尴尬的扯了下嘴角,“嫔妾让娘娘笑话了。”
给太后寿宴献艺或是献礼,
这是昭宸贵妃提出来的,若是寿宴上有何差错,太后难免会责备她。
可是她却依然这么淡定。
“嫔妾实在是无法了,只好来求助娘娘。”
沈青拂嗓音平静,“你可有跟和声署管事提过此事,既然编钟有损,就叫他去修补。”
姜忍冬连忙快速点头,“嫔妾已与新管事说过,可他说,编钟年久,或许保养不及,要重新补上断裂的缝隙,起码要四五日的时间,先要呈报金缮所,再由金缮所批了青铜料子下来,再行修补完备,可是如此一来,早已耽搁大事。”
姜美人前几日击打编钟都无异常,为何到了最后一日,却突然生了裂开的缝隙。
若说不是人为,
谁会相信?
沈青拂嗓音平淡,“本宫晓得了。”
姜忍冬继而道,“事出突然,嫔妾也是不得已急迫的来求娘娘,嫔妾对诸多乐器都不甚通,唯有编钟还算勉强,如今……嫔妾已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恳请娘娘帮我。”
她说罢,恳切的又是一跪。
虽然她也不是很确定,昭宸贵妃能不能帮上她的忙。
但上次她落水一事,是昭宸贵妃救了她。
在这宫里,她只信的着贵妃。
姜忍冬不由得言辞更为恳切,“若娘娘能帮嫔妾渡过此关,嫔妾愿为娘娘身侧洒扫,不遗余力。”
帮她,
还是不帮?
这是个问题。
沈青拂绝非心善之人。
有人来真心实意的求她,就一定要帮吗?
这点,她确实做不到。
除非对方能拿出对应的价值,值得她去帮。
沈青拂扶她起来,温柔道,“姜美人,你不必心急,我这儿有一件万寿图纹锦被,本是打算送给太后的,如此,你就先拿去吧。”
姜忍冬顿时如蒙圣恩。
没想到昭宸贵妃这么好说话。
她不禁感激,“多谢娘娘!嫔妾感激不尽!”
侍琴犹豫,“娘娘……”
那件万寿图纹锦被可是花了娘娘的心思在里面,就这么给了姜美人,那娘娘自己的贺礼怎么办啊?
沈青拂微笑,“去拿就是。”
侍琴只得点头应下。
吩咐了几个小太监将那件锦被抬了出来,花费了司制房数日制好的锦被,光彩夺目。
姜美人不由得看晃了眼。
尤其是这上面很多种不同的寿字,字迹优美,端正,正合寿宴时宜。
她不禁感慨。
“娘娘这件礼物,太后见了必定欢喜呀。”
想不到昭宸贵妃如此大方……
沈青拂淡笑,“给了你,便是你的了,你让人将锦被放在轿子里,悄悄的拿回宫去,不要大张旗鼓,免得再被有心人盯上。”
这个再字……
姜忍冬微微一怔,点头,“嫔妾明白!”
她松了口气,命人裹上几层缎子,把锦被抬进了轿子里。
随着姜美人退下。
侍琴终于忍不住说道,“娘娘,您把贺礼给了姜美人,那咱们怎么办呀。”
先前有杏儿藏针。
后有姜美人的编钟有异。
这宫里,总有人要搞点花样出来。
沈青拂微笑,“我自有办法。”
她本就也没指望着太后寿宴能一帆风顺,所以早就做好了plan b……
不过眼下,先要解决一件事。
沈青拂吩咐道,“侍琴,你让人去趟和声署,就传我的旨意,把和声署的新管事叫来,我只见他一人,其余人不必来。”
“奴婢这就去办。”
沈青拂接着修剪花枝。
这几日她总让人去倚梅园取来新鲜的梅花枝子,雪梅伴着红梅,红白相映,格外好看。
直到那人听了旨意来到她跟前。
她也不曾转过头去,锋利的剪刀剪下来最后一朵梅花。
“娘娘万安。”
他的声音曼声轻佻,
竟有一丝熟悉的感觉。
沈青拂略微蹙眉,这才看向来人,他一身绛红色官服,分明严谨垂顺,该是一丝不苟,可这身官服也压不下他身上的邪气。
尤其他还双膝跪下,仰着头看她。
嘴边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怎么,娘娘见到下臣,很意外么?”
沈青拂茫然的看了看他,“你是……”
谢摇光不介意她装,他咧开嘴角,笑得很邪肆,“娘娘真狠心呐,这么快就把下臣给忘了。”
他这张白皙的妖孽脸,雌雄莫辨。
任是谁见一眼,都难以忘记。
沈青拂仔细思索了一会,略微摇头,语气专注而认真,“本宫不认识你。”
侍琴有些惊讶。
这个人,分明是那天在庙会……
侍棋也有几分惊讶。
这不是那日在先帝爷万寿节上遇见的男子吗?他怎么进宫来了。
裴霜意皱了皱眉,一语未发。
“……”
谢摇光难得沉默了一下。
没想到她这么会演。
他嘴角怎么也压不下来,笑得很张扬,“下臣记性不好,一时记错了,娘娘休怪。”
沈青拂不想记起这个烂人。
她语调淡淡,“本宫传你前来,有一事要问你。”
谢摇光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她。
分明赤裸,贪婪。
他从容一笑,“娘娘请问。下臣主管和声署,有关和声署的任何事,下臣一定知无不答。”
沈青拂不悦的瞥他一眼。
朝侍琴递了个眼神。
侍琴忙沉声道,“大人,您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岂能直视娘娘,还不赶快跟娘娘请罪。”
谢摇光出身江淮王府。
他是正儿八经的世子爷,从来不是什么身份卑微之人。
至少他自己向来这样认为。
谢摇光扫了一眼殿内,所有人都垂着眼,根本不敢抬眼瞧她。
他无所谓的嗤笑了声。
“多谢姑娘指点,下臣改正就是。”
他真的垂下了眼,却不低头。
虽然在请罪,可语调中并无半分愧疚之意,“下臣谢摇光失礼,冒犯了娘娘,万分不安,愧疚不已。”
沈青拂语调冷淡,“谢大人,你既然掌管和声署,为何乐器失修,不及早报修,若真到了太后寿宴上,出了差错,你可担待得起来。”
谢摇光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
他本来打算像她一样装模作样一把,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
反正他也装不过她。
他哦了声,“娘娘说的,可是和声署的编钟一事,说来也奇怪,不知为何,今日姜美人演奏时,编钟的连接处竟然出了裂痕,真是奇怪。娘娘放心,下臣已让金缮所去修理了。”
“你当真不知为何么?”
“下臣……如何得知?”
谢摇光反问了一句,笑道,“娘娘冰雪聪明,娘娘若都不知,下臣如何能知啊。”
沈青拂冷淡疏离的低觑他一眼。
“待金缮所修补好了,也要数日,太后寿宴近在眼前,如何耽搁得起。”
谢摇光请罪,“下臣有错,监察不力。”
他说着又勾起一抹笑,“若是太后于明日责怪娘娘,下臣愿为娘娘作保,都是下臣一人之错。”
沈青拂微笑,“你替本宫作保,你凭什么?”
谢摇光反而一笑,“娘娘生气了?”
她声音倒是听不出有什么愠怒之意。
谢摇光继而笑道,“娘娘,下臣听闻姜美人只会编钟,如今编钟虽有裂痕,音调不准,但也无伤大雅,不如就让姜美人用这架编钟演奏,一首钟曲而已,时间很短,不会有何差错。”
“是么。”
沈青拂平静道,“若真的依你所言,将这架编钟搬到太和殿,照常演奏,恐怕到时候,就要惹太后凤颜大怒了吧。”
“哦?原来娘娘信不着我呀。”
谢摇光忍不住抬头看她,哼笑了声,“娘娘,臣还是得提醒娘娘一句,和声署的乐器都已分配给其他主子,主子们都有大用,姜美人届时能用的,只有编钟。”
他看起来笑得势在必得。
“娘娘自入东宫以来,一路青云直上,如今更是陛下身边唯一的昭宸贵妃,位尊身重,娘娘赢过这么多次,还从未尝过一败。这世上,可不是事事都顺娘娘心意,也许,娘娘是时候,体会一次,何为天不从人愿了。”
沈青拂眯了眯眼,松弛下来。
她轻蔑一笑,很快矫正了笑容,温柔似水,“侍琴,你们都退下,本宫要与谢大人单独商议。”
“是,娘娘。”
所有人陆续退了出去。
裴霜意瞥了一眼谢摇光,若有所思。
未央宫的殿门也被适时的合上。
谢摇光整个人好像顿时舒坦了不少,他没听吩咐就站起身来。
“谁让你起来的,跪下。”
她声音冷硬。
谢摇光笑着再次双膝跪地,这次,他朝她跪得近了点。
沈青拂显然已没什么伪装。
他看得分明,她这样冷漠凉薄的眼神,就像那天自天上下来普度众生的观音菩萨一样。
他不禁咧开了嘴角,跪直了上半身。
谢摇光看了眼桌案上放着的梅花插瓶。
他曼声含笑,
“这宫里百花齐放,娘娘主理后宫,就是修剪花枝之人,哪朵花碍了娘娘的眼,娘娘自然可以剪除,这最终,花瓶里剩下的,只能是娘娘看着顺眼的花罢了。”
“不,你想多了。”
沈青拂语调平静。
她跟着利落的抽出一根花枝,狠狠的抽了他一下,“这只是用来教训你的,贱人。”
被她修剪得很尖锐的花枝,
凌厉的抽过他的侧脸。
谢摇光抚上自己的脸,却格外兴奋,不禁更加野性的盯着她,“娘娘赐我。”
沈青拂端坐,抬起脚,踏在他肩膀,狠狠一踩,“赐你不是让你舒服么,你倒想得美。”
她厌恶的丢开花枝,
梅花枝子被抽得上面只剩下几朵单薄的花,孤零零的。
谢摇光看了眼地上,抚上她的脚背。
“娘娘……”
他眼神满是渴望和贪婪,还有激动兴奋,难掩的喜色,狂喜,“娘娘是圣人,是仙子,求娘娘恩赐我。”
沈青拂嫌恶的缩回脚。
恶心极了。
“你是个什么东西,真是贱人。”
谢摇光反而享受的递给她花枝,“来,给娘娘。”
沈青拂当即拍掉他的手。
她很少有起伏不定的时候,冷笑,“天意若要恩赐,那便雷霆雨露,俱是天恩,你明白么?”
谢摇光咧开嘴角,实话实说,“下臣不明白。”
不明白?
不明白就对了。
沈青拂脸色很快温柔下来,越发温柔,也越发危险。
她柔美的笑。
“谢大人,本宫赐你。”
谢摇光眼里隐隐有了期待,仰着头,等待她如何的恩赐。
却只见她一双白皙的净手,执起了白色花瓶。
将里面所有的花枝都一把扔了出去。
沈青拂执起瓶中水,慢慢的倾倒瓶身,水流当即浇倒了他一身。
顺着他这张脸上,慢慢流下去。
这身官服也晕染了水痕。
谢摇光皱着眉头享受,冬日冰凉的水,却泛着一股淡淡的梅香。
好一个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原来这就是观音娘子的赏赐,手执净瓶,洒下甘露。
谢摇光舔了舔嘴角,一声惊喜的大笑,如获至宝一般,“臣,多谢娘娘恩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