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寿宴。
太和殿。
这次宴会按照太后的要求简办,戏曲歌舞一应取消,只有一众妃嫔献艺献宝。
太后与陛下位于主位。
后妃按顺序入殿,排在第一位的是昭宸贵妃。
沈青拂走在最前面。
她步调款款,一身浅碧色绣雀鸟纹的流仙裙,随着她的步伐,裙摆摇曳,里面还透着一层绣着雪梅的底纱,雪梅与雀鸟相应,格外灵动美观。
她的发髻上还有两簇雀羽一样的发钗。
轻盈盈的,格外别致。
她俯身行礼。
“太后万安,陛下万安。”
宁玄礼只望着她一人,不自知的勾起了薄唇,“昭宸贵妃,平身。”
“谢陛下。”
沈青拂落座后。
其余妃嫔也都纷纷行礼落座。
陛下的昭宸贵妃,一派清贵纯净,这身灵动飘逸的打扮,更让她添了几分可爱。
她手里的团扇也贴了几根雀羽,相得益彰。
尽管装扮如此,可她身上的端庄从容却是怎么也掩藏不住的。
楚灿收回视线,脸色不佳。
很快逼迫自己平静下来。
她是陛下的德妃,自然要谨慎持重,不可能被旁人比下去。
她很快挺直了上身。
太后扫了一眼食案上的布置,虽是按照以往寿宴的规格安排的,但也做到了取舍。
比如那道团圆四喜玉珍丸,
不合时宜,
倒是撤了下去。
太后难得满意的笑了笑,“德妃,今日的菜色你布置得很好,日后也要如此心细才是。”
楚灿欣喜一笑。
她赶忙行礼,“太后满意就好,臣妾不敢居功,这都是臣妾分内的事,臣妾日后协理六宫,必定事事细致,绝不辜负太后心意。”
太后略微颔首,“嗯,你坐吧。”
楚灿点头,坐下。
她如今打理着御膳房跟市买司,在下一个协理六宫尚未择选出来时,她始终是这后宫除了昭宸贵妃之外的第一人。
今日又得了太后的赞赏。
她不禁喜上眉梢,格外得意。
“开宴吧。”
太后吩咐道。
众人再度行礼后,方才举箸饮食。
食案之上,八仙盘,小天酥,过门香,羊皮花丝,巨胜奴,箸头春……
陆美人用得很香,狼吞虎咽。
她在家中还没吃到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入宫以后,人都胖了两圈。
游鱼悄悄提醒她吃相。
陆遥遥才赶紧装着像旁人一样,细嚼慢咽起来。
须臾半个时辰后。
太后已经用好,微笑道,“哀家过寿,听闻你们不是提前准备了才艺,就是提前备下了贺礼,你们能有这份孝心已是很好,哀家很知足。”
“承蒙太后娘娘夸赞,臣妾等感激不尽。”
“承蒙太后娘娘夸赞,臣妾等感激不尽。”
一众妃嫔行礼后。
率先出来表演才艺的,是平日沉默寡言的顾婕妤。
顾丝绵抚筝。
她其实很懂乐理,只不过要装作生疏,她不想得宠,又不能在太后跟前失了礼数。
这首筝曲,她弹得格外平庸。
甚至,出了一点差错。
都说曲有误周郎顾,可坐在主位的皇帝陛下却面无表情,墨眸没什么情绪。
一曲毕。
顾丝绵行礼道,“臣妾献丑了。”
等下就是谢瑾瑜献艺,有她抛砖引玉在前,太后对谢瑾瑜的印象,必定良好。
白昭容一向爱挑刺,没忍住笑,“顾婕妤,你这首曲子弹的,算不得自谦,确实是献丑了。”
顾丝绵并不生气。
只是平静道,“白昭容言之有理,后宫诸位姐妹自然都比嫔妾技艺高超。”
她说罢就回了座位。
看起来格外清冷,但更多的是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也不关心自己。
白雅然哼唧了声,不再说话。
这个顾婕妤,平日就跟个木头人一样,真没意思。
下一位,正是谢贵嫔。
谢瑾瑜很擅长琵琶,她弹奏一曲梨花开,身后更有箫声传来,与她一同合奏。
原来是她的兄长,谢摇光。
方才顾婕妤的筝曲多少有些普通,因此衬得谢贵嫔的琵琶曲格外动听。
洞箫声时而呜咽,时而高昂。
伴奏不抢风头,衬着琵琶声仿佛如昆山玉碎,芙蓉泣露。
顾丝绵眼前一亮。
她明明方才还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此刻,却像见到了什么神仙一样,眼底满是亮色。
沈青拂把玩着手里的团扇,不动声色的掠过她一眼。
书里关于顾婕妤的描述几乎没有。
她反而觉得她与众不同。
明明是故意将筝曲弹得一般,往常像个泥塑一样不声不吭,当下眼神却一下就明亮了起来。
沈青拂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漫不经意的抿了一口酒。
顾婕妤这是在盯着谢家兄妹二人。
准确来说,
她是在看谢摇光。
哦?
哦豁。
沈青拂默默不语,继续欣赏谢贵嫔的琵琶曲,手里的团扇悠然摇晃。
“臣妾恭祝太后娘娘福如东海,万寿无疆。”
谢瑾瑜结束后俯身行礼道,“愿太后娘娘千岁无忧。”
太后抚掌,“甚好。”
“谢贵嫔,你这首梨花开,真是优美动听,哀家很满意。”
能得到太后夸赞之人少之又少。
谢瑾瑜继续严谨行礼,“多谢太后赞赏。”
太后转而看了眼谢摇光,淡笑,“谢世子,你竟然进了和声署任职,真叫哀家意外。想不到你很通乐理,不错。”
谢摇光答道,“下臣微薄之身,只是为太后寿宴略尽绵力罢了。”
太后略微点头,欣赏的看着谢瑾瑜。
谢贵嫔出身王府,品貌非凡,性格温和,又通晓乐理。
她显然和她这位兄长很不一样。
自闺中时就十分懂事,时常劝诫兄长要知进退,懂收敛。
宫中要多这样的女子伴驾才好。
沈青拂看了看太后,嗯,太后似乎对谢贵嫔很满意。
虽说择选协理六宫之人,能力为重。
可最佳人选,始终还是要令太后认可才行,否则选了半天,都是无用之功。
什么能力强弱,说到底还是要看跟顶头领导的关系如何。
话又说回来,
能得到领导的认可,又何尝不是一种能力。
沈青拂继续欣赏起下一位妃嫔的表演,看得颇有兴致。
宁玄礼饮下一杯酒,
只看着她这一副自在逍遥的神情,仿佛是在替他欣赏他的后妃,竟还看得兴致勃勃。
他些许不悦的提起酒杯,“母后寿辰,儿臣祝母后,福如沧海无穷极,寿比灵椿过八千。”
太后少见的高兴了许久。
“陛下孝心,哀家怀佩。”
陛下一提酒杯,所有人就必须跟着提酒,饮酒,再作寿词。
方才表演到哪儿了,
沈青拂的兴致都被打断了,一时没了意趣,百无聊赖的托着下颚。
宁玄礼反而无声的悠朗一笑。
一语未发的又饮了一杯酒。
待余下妃嫔陆陆续续的献艺过后,太后的反应一直平平。
白昭容起身行礼。
“启禀太后,臣妾与父亲讨来一件珍宝,作为贺礼,赠予太后娘娘,愿太后娘娘千岁金安。”
她说着一挥手。
芷兰便呈上长案,案上正放着一只璇宫朗照水玉球。
这只水玉球,
底座是文犀的,往上的球体是水玉的,水润剔透,可以映照出人影儿来。
当真是件稀罕宝物。
即便与国库那些珍宝比起来,也难有逊色之处。
太后相当满意的点头,“白昭容,璇宫朗照,美轮美奂,你有心了。”
白雅然欣喜笑道,“能令太后展颜,是臣妾的福气。”
太后看起来对白昭容也颇为满意。
谢贵嫔,白昭容。
二选一。
沈青拂默默记下。
很快,接下来,便该轮到姜美人了。
楚灿瞥了一眼姜美人的位置,只见她没什么异样,方才太和殿抬进来不少和声署的乐器,就差这最后一架编钟了。
等姜美人演奏编钟,扫了太后的雅兴。
必定会牵连昭宸贵妃,操办失力。
她不由得坐得更直,嘴角勾起笑意,静静等待接下来的事故。
姜美人起身,行礼。
“启禀太后娘娘,嫔妾为太后呈上寿礼,是一件万寿图纹锦被,恭祝太后福寿安康。”
跟着,静雯呈上寿礼。
那件锦被之上,十数种寿字拿金银丝线绣的,颇有新意。
太后欣赏了一会,点头,“甚好。”
宁玄礼墨眸眯了眯,视线落在这些字体不同的寿字上,一言未发。
“……”
沈青拂手执团扇掩住唇角,
目光平静的掠过所有人,
有人欣赏,有人感叹,但有两个人的眼神格外的不自然。
楚灿意外的瞪了一眼谢摇光。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姜美人没有献艺编钟,不该如此的,除非谢摇光选择没有帮她!
萧沉玉的眼神则是格外吃惊。
那件锦被,上面绣着不同的寿字,的确是昭宸贵妃先前备下要送给太后的寿礼。
莫不是杏儿暴露了?
所以才……
萧沉玉越想越有些紧张不安,她垂下眼眸,惴惴难安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如果昭宸贵妃已经知道了,
为何丝毫没有声张。
也许,她还没有知道,也说不定。
萧昭仪心里不停的自我安慰,又有些后怕,哼,这个杏儿真是不中用!
沈青拂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如此看来,教唆杏儿藏针的是萧昭仪,而导致姜美人编钟出问题的,则是德妃。
这两人,很好。
萧沉玉略一思索,她虽不知,昭宸贵妃为何将自己的贺礼转送给姜美人。
但如此一来,昭宸贵妃自己不就没有贺礼了么。
她很快哼笑了声,“昭宸贵妃,诸位姐妹都已献礼,不知你的贺礼,现在何处?”
沈青拂微笑,“有劳萧昭仪记挂。”
她跟着从容淡然的起身,行礼道,“母后,臣妾也有一礼,赠予母后。”
太后今夜已见过不少新奇贺礼。
也欣赏过不少乐曲,当下已是颇有疲乏,略略点头,“呈上来吧。”
沈青拂走到中央。
太和殿的地板上雕刻着凤凰图纹。
她就站在这只凤凰跟前。
手中锦帕朝空中一扬,跟着徐徐落下,似乎锦帕之中有什么细小的颗粒洒落下来。
彼时,殿外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
数百只鸟儿飞进殿内,竟整齐的落在她身下的凤凰图案上。
百灵,杜鹃,画眉,秋鹤……
轻巧的落在凤凰上,鸟儿的羽毛不同颜色,如此拼凑而成了一只九色凤凰神鸟,灵动神秘,似乎随时展翅高飞。
沈青拂行礼道。
“臣妾以百鸟朝凰献给太后,愿太后,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松柏之茂,如南山之寿,福遂永年。”
她这身浅碧色绣雀鸟纹衣裙格外映景。
好似她从天上下来一般,百鸟有灵,只听她指挥。
百鸟朝凰!……
众嫔妃不由得东张西望。
从未见过如此盛景。
太后也啧啧称奇,所有的倦容一扫而空,“这是何等奇景啊。”
宁玄礼淡笑,“母后,昭宸贵妃的点子,一向是最多的。”
楚灿脸色陡变。
这么看来,太后定是对昭宸贵妃的贺礼甚为满意了。
萧沉玉仍是吃惊最多。
昭宸贵妃是怎么引来这么多的鸟雀,莫非她是什么鸟仙转世的不成吗?
太后不禁问道,“昭宸贵妃,你是如何做到的,这些鸟群竟像听你的话一样,排布得如此整齐。”
沈青拂俯身行礼道。
“回禀太后,臣妾听闻,唯有古来贤后才能得上天眷顾,是太后娘娘您福泽深厚,天命所归,这才引来百鸟朝凰,四海臣服。”
太后当即大悦,“好,说得好!”
她走下来,朝那只百鸟组成的凤凰走近,欣赏得更为清楚。
百鸟俱是乖巧的低着脑袋,
偶尔动一动翅膀,
果真像是臣服于凤凰一般,连头都不敢抬。
太后欣喜不已。
连连夸赞,“昭宸贵妃,你办事得力,玲珑剔透,哀家就赐你金如意一对,你可用来安枕。”
“多谢太后娘娘赏赐。”
沈青拂连行礼的动作都格外优美,优雅。
谢摇光恍惚许久才回过神来,他手里的玉箫,已被他无知无觉的握紧,硌得他手心疼,他才反应过来。
不得不承认,她的确很有本事。
他原想,倘若她解决不了姜美人的事,总是会再来找他的。
呵,原来根本用不着他。
宴会结束。
太后离场。
众嫔妃也纷纷退下。
宁玄礼牵住了沈青拂的手,两人并肩而行,掠过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