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昌公府。
陆渊将收到的密信烧掉,脸色阴晴不定。
流觞道:“公爷,要不要再派一些人?”
陆渊摆摆手,取出一方帕子,擦掉手指上的纸灰,“暂时不用,以免打草惊蛇。凌纵……陆观南一直跟着他吗?”
“是,据回来的人说,陆观南处处保护着凌世子,唯恐他受到伤害。”
陆渊蹙眉,有些惊悚,又厌恶的样子,“他到底是真的喜欢上了凌纵,还是在为了活命而作假?”
流觞想了想,道:“属下觉得陆观南不似作假,他替凌世子挡了好几剑。况且……属下斗胆,若说他为了活命,在自己讨厌的人面前刻意迎合,逢场作戏,却是不太可能的,公爷您也知道,陆观南他并非这样的人。”
陆渊听这话,脸色更古怪,“竟真的喜欢上男子了,还是凌纵这样的好色之徒。他也真是出息,这些年我教他的东西,都进狗肚子里了。”
流觞不敢言语。
“罢了,血缘肮脏之人,提了膈应。”陆渊扔了帕子,“大公子最近在做什么?与薛王走得近吗?”
“回公爷,大公子昨夜才见过薛王。”流觞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提醒大公子,与薛王保持距离?公主受尤承之事牵连,被诛杀,薛王和韩氏一族正受陛下猜忌呢。”
“现在不必了。”
陆渊烤着火,淡淡道:“上次尤笠的凶案,本想推波助澜,除掉凌纵。谁知道结果没等到凌纵死,却是尤承贪墨通敌被灭族,凌纵倒是安然无恙地从织蝉司出来了。因着做假供,陆府和祁王府的梁子又结下,已经到了彻底无法收拾的局面了。”
流觞皱眉道:“是,偏偏如今祁王还领兵在外,属下听说,手底下的士兵都很服他,威望颇高。一旦祁王继位……”
“第一个死的,就是我陆府。”陆渊像火炉中加了些炭火,语气稍重,“所以不管如何,一定要推薛王上位。”
流觞心下一惊:“公爷这是下定决心了吗?”
陆渊直直盯着跳跃的火苗,沉声道:“假供和闫庚密信一事,我已经没有选择了,祁王和凌纵必须死。”
“是!”
……
陆朝雨看完二哥陆辰荣,可怜地叹气。
自从陆辰荣上回在春夜坊出丑,丢了陆府的脸面之后,父亲再也没准许他踏出家门一步,眼前的情形就跟圈禁差不多了。
“小怜最近身子怎么样了?”
陆朝雨问婢女莺儿。
提起小怜,莺儿哭诉道:“四小姐,您不知道,小怜这伤怕是好不了的。本来今日就可以好的,谁知道那蔡嬷嬷又来找事,竟将小怜从床上推了下去,磕破了头,血流不止。那蔡嬷嬷还耀武扬威的,就跟没事人一样。”
陆朝雨惊道:“竟有此事?为何不早说?”
莺儿抹着眼泪:“蔡嬷嬷不许我们说出去,还威胁要扣我们的工钱!”
“岂有此理?!”
陆朝雨和莺儿转而去向丫鬟住所的厢房。
刚穿过一道池塘石桥,忽然闻到烧火的味道。
“是蔡嬷嬷!”莺儿激动地指着她。
陆朝雨看过去,瞧见那熟悉的木箱子和书文时,脸色顿时变了,也不顾大家闺秀徐徐慢行的礼仪,怒气冲冲便跑了过去,一把推开蔡媪,“来人,快提水来!”
莺儿抓了几个丫鬟小厮,赶忙去附近池塘取水,将火势浇灭。
蔡媪见是平日里待人最温和的四小姐,胆子便也大了些,“是四小姐啊,老奴正在将这些没用的东西烧掉,不慎冲撞了四小姐,这样老奴现在去旁处烧……”
陆朝雨捧着被烧毁的一些书册,见此人竟还跟没事人一样,更是怒不可遏:“你好大的胆子!我问你,谁让你进东厢房的?谁让你撬锁的?谁让你烧这些东西的?!”
蔡媪感觉到不安,不过也没当回事,说:“老奴清扫房间时,发现了这个箱子,打开一看发现竟是陆观南那个野种的东西。老奴觉得,此人不详,他人已经被赶出平昌公府了,他的东西自然也没资格留在府上。老奴本想禀告夫人的,但又怕惹得夫人不高兴,便自作主张,将这些东西烧掉。”
“好啊你……”陆朝雨气得发抖,脸颊都红了,“这些东西是我放在那里的,你未经我允许,擅动!还擅自处理!被发现之后,还不知悔改,大言不惭!”
陆蕙如听到动静,也过来了,看热闹似的打量了周遭的人,又翻了翻已成灰烬的书册,眼中闪过一丝凉意,轻笑道:“瞧瞧,蔡嬷嬷,我自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有谁能将四妹妹气成这个样子的,您啊,可真有本事。”
蔡媪这才有些慌,赶忙跪下来,“三小姐,四小姐,老奴只是为夫人分忧啊,这些东西留在府上,实属不该啊,若是大公子知道了,岂不是又要多心……”
陆朝雨声音拔高,抖得厉害,一双眼睛红红的,都快哭了:“你还敢狡辩!拿大哥出来说事,怎么?难道是大哥叫你烧我东西的吗?还是说你觉得,因为你跟大哥的关系,我不敢拿你怎么样?”
“老奴不是这个意思!”
蔡媪还要继续说什么。
却被陆朝雨叫住了,“来人!奉本小姐命,按府上家规处置!若今日不给你点惩罚,怕是叫人以为大哥不公。”
陆朝雨向来仁慈心善,这是她第一回打罚下人。
蔡媪震惊地瞪大了眼睛,抓着陆朝雨的衣裙,磕头求情:“四小姐……”
陆蕙如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拖走啊,听得我耳朵疼。”
蔡媪被拖出去,不远处传来呼天抢地的求饶声和哭喊声。
陆朝雨满是心疼地看着眼前狼藉,这些都是兄长的墨宝……重重地叹了一声,转头看去,陆蕙如不知何时已经又离开了。
被打了五十板子的蔡媪被拖着,关到了柴房。
“三小姐,若是大公子问起来?”
陆蕙如丢了个银子给守卫,笑道:“大哥才不会问她呢,我还不知道吗。多关几日,让她吃点苦头,免得总是狐假虎威,到小姐头上作威作福。”
“诶!遵三小姐命!”
夜里,蔡媪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再嘶喊了,嗓子疼得要命,这群狗奴才,还不给她饭吃!等她出去的,告诉夫人和大公子,定要给他们颜色瞧瞧!
蔡媪饿着肚子,翻来翻去快要睡着了,一阵冷风将她惊醒。
她拖着血迹斑斑的身体,去将吱呀乱叫的窗子关上,再要挪回去时,只见一双阴暗恐怖的眼睛突然出现,险些她吓得魂飞魄散。
尖叫声被及时堵住,一把刀横在她的喉咙处。
“不想死就闭嘴。”
蔡媪冷汗直淌,疯狂咽口水,想点头,又怕自己撞上那把刀,又不敢发出声音。
“把十七年前,陆观南和陆温白出生时的事情一五一十,通通说给我。”
“什么……”
蔡媪大脑一片空白。
仪景道:“同样的话,我不说第二遍。”
刀尖又近了几分。
蔡媪顿感血液上涌,“我说我说,你让我想想……我说什么,从哪里说……”
十七年前,她还在雾州做接生婆。
那一年,发生了不小的事情,她记不清楚了,好像是什么人谋反吧,打得挺厉害的,都打到都城了,一群王公贵族出逃。平昌公府夫人魏氏便逃到了雾州,路过她那个小村,当时夫人怀着孕,一路奔逃,动了胎气,只得临时在村子里找个地方落脚,先把孩子生下来。
巧的是,刚好村里的一个妇人也动了胎气。
为了方便,蔡媪便将魏夫人同那个女人放在同一间屋子,蔡媪接生。
因为人手少,慌乱间,她不慎抱错了孩子。当时跟着魏夫人被带走的是陆观南,而留在雾州某个小村的是陆温白。阴差阳错间,两个人的身份对调。
那个女人来了不到一年,身边就跟着一个男人,二人住在村里,平时从不与村民交谈,神秘得很。
有一日,蔡媪去河里洗衣服,碰见了抱着孩子的女人,女人浑浑噩噩,似乎要带着孩子轻生。蔡媪救下了她,顺便劝了她几句,谁知道女人又哭又笑,凄惨悲哀,跟个疯子一样。
女人后来找了蔡媪,将包裹里的金银全都给了她,还给了她随身携带的玉坠子,求她收留孩子。
蔡媪本就没孩子,又能得这么多银钱,自然是万分乐意。
没过几日,女人和她身边的男人便消失不见了,有人说是跑了。
有村民从外地回来,说起在陈郡看到一具尸体,与那女子极其相似。也有人说在雁州看到,总之……十有八九是死了。
蔡媪哆哆嗦嗦道:“就是这些了……我后来将温白抚养长大,渐渐觉得他长得与当初那对男女丝毫不像,与出逃的贵妇人却极为相似,这才发现抱错之事。”
“你还记得那女子模样?能画出来吗?”
仪景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他的心跳极快。
“记得,但……我不会画。”
仪景咬牙道:“不会画?”
“我真不会啊,你放过我吧……”
仪景刀抵着她的下巴,“我再问你,那女子给你随身携带的玉坠子呢?”
蔡媪怕他动手,赶忙回道:“在镇上的当铺了。我带着大公子进京,缺盘缠,便当了一些物件换钱,那玉坠子现在就在当铺中!”
“哪个当铺,当票给我。”
蔡媪不敢耽误,立马告诉了他当铺的位置。
“今晚的事情,你若是说出去一个字,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仪景丢下一句狠话,便无影无形了。
蔡媪吓得如坠地狱,汗水和血混在一起,疼得她满地打滚,却不敢叫出声。
仪景潜入蔡嬷嬷的住处,偷出当票,离开陆府,便星夜兼程,赶往雾州。
三日的路程,缩短至一日半,仪景从当铺中取出了玉坠子,一个已经磨损严重、不复莹润的玉坠子。
霎时双眼湿润,颤抖不已。
很简单的一枚玉坠,中心一个孔,穿着黑绳,结缀红玛瑙。
白玉上刻有高山大川,绵延起伏。
山川巍峨,壮丽耸翠,依稀间可见到风吹云雾。
一个雕刻的“许”字,静静地垂首在万山之上。
这是傅家女儿的期望,乱世一统,天下归许。
仪景扶着柳树,跪倒在地,已是满脸泪痕,呢喃着:“娘娘……傅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