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在雨夜中狂奔,仿佛背后有恶鬼追杀,汹涌而来的恐惧比这大雨还要来得恐怖吓人,他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绝对不能停下……然而下一刻,腿上传来猛烈的疼痛,他摔倒在青石路上。男子已是惨无人色,拖着身体往后爬,更没想到这是一个封死的巷子。
一道身影如鬼魅一般从房梁上跳下,右手握着剑,剑正滴雨。
男子叫喊着“救命”!
这一道救命声还没喊出来,剑便飞快地刺穿了男子的喉咙,血流如注。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出现在巷子口,素手挑起帘子,语声轻柔如烟,含着浅淡笑意,“大人请看。”
对面坐着的人,攥着帕子擦汗,顺着女子的视线看过去,只见黑漆漆的巷子里,躺着一个面目全非的人,已置身血泊里。此人大大松了口气,又擦着额头的汗,“这就好这就好。”
一道闪电照亮深夜,也照亮了巷子中的情形。
突然间,那人擦汗的手仿佛被电触中,眼珠几欲夺眶而出,“那是——”
又一声雷响。
凌当归终于回到了祁王府,已经满身疲惫,只想立马躺在床上,睡个昏天黑地。回东梧阁时,会路过偏房这个必经之地。凌当归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脱掉沾满泥泞的靴子,还是悄悄推门进去,一进门便感觉湿冷之气。
用膳时,凌当归用幸灾乐祸的语气偷偷暗示过凌柳卿,哎呀又大冬天的下雨天的,陆观南又受了那么重的伤,屋子里天寒地冻,谁知道他撑不撑得过去,说不定就挂了。挂了好啊,挂了妙啊……
果不其然,后来凌柳卿想办法送来一个炭盆、几个手炉脚炉和汤婆子。自从两个人的“断袖”关系人尽皆知后,凌当归也顺势调走了盯梢的守卫,凌柳卿送些东西便也更加容易了。
夜里门窗紧闭,自然是不能烧炭取暖的,只能靠汤婆子。
想着,凌当归蹑手蹑脚地走近他床边,正见陆观南平躺,紧紧裹着不算厚实的被子。再凑近看,凌当归这才发现那汤婆子被搁在枕头旁,用手一摸,已经凉透了。
凌当归皱了皱眉,蹑手蹑脚地出去了,很快又回来,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将汤婆子分别放在他的腰两边和脚心,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将被子盖好。
做完这一切后,凌当归安心地离开,他已困得不行,捂着嘴打了好几个哈欠。
在他关门的那一刻,原本该睡着的人,徐徐睁开了眼睛,眼睫微颤。手覆在汤婆子上,只感暖意如潮水。
“小骗子。”
幽黑的夜里,听雨声潇潇,点滴到天明。过了很久,身体发烫得厉害,头脑昏沉,渐渐也不清醒了,他才沉沉睡过去。
翌日,辰时,雨停。
无边的天空,像灰色的冰冻湖面。万物澄清,一砖一瓦都透着冬日的寒意与肃杀。
一声惊天的尖叫声,撕开这萧条的宁静。
只见一个挑着卖菜担的中年男人瘫坐在地上,连洒漏的菜都不要了,双腿双手并用地爬起来,面色惊恐地大叫:“来人啊,水上飘着一个人啊!有人死了!快报官!”
死的人是尤笠,鸿胪寺卿的独子。
尤承一接到京兆府的信,本去向皇宫宣庆门的马车立马掉头,到了花月街,见儿子凄惨死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本就像发面饼的脸更是通红无比,险些哭晕过去。
“我就阿笠这一个儿子啊!他怎么会死呢?他是怎么死的?到底是谁?是谁杀了我的儿子!”尤承一把鼻涕一把泪,激动拽着京兆尹程诩的衣领,“程大人,你一定要彻查此事,彻查到底!”
程诩年近四十,状元出身,拜入陆渊门下,与恩师一样好洁净。他推开尤承,拿着帕巾仔细擦了擦刚好被碰到的地方,同时儒雅笑道:“尤大人请放心,这是本府的职责所在,不论死的是谁,本府都会全力以赴,查出真凶,给大人一个交代的。”
尤承跪倒在儿子身侧,悲伤欲绝,闻者落泪。
围观的些许百姓都忍不住感叹,白发人送黑发人,真是苦命呐。
程诩有些看不下去,递了尤承一个干净的帕子,“尤大人,节哀顺变。”
尤承接过帕子,往脸上囫囵一抹,还擤了鼻子,然后还给程诩,满眼都是恨意:“是凌纵!一定是凌纵!程大人,肯定是凌纵杀了我儿子!”
帕巾成了一片狼藉,程诩微不可察地皱了眉,只当没瞧见,严肃道:“尤大人,我知道您突逢巨变,可话也不能乱说,世子怎么会杀了尤大少爷呢?”
“我没乱说!就是凌纵!”尤承咬牙切齿,“前几日,凌纵设计陷害阿笠,让阿笠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阿笠一定是气不过,偷偷瞒着我出府去找凌纵,结果两个人吵起来了,情急之下凌纵杀死了我的儿子!”
尤承说话时,唾沫乱喷。程诩只能往后退几步,“尤大人,您这都是臆测,可有证据?”
“那是你们京兆府的事!你们快去查啊!管我要什么证据!”尤承越想越是这样,抱着儿子痛哭流涕。
这颐指气使的态度令程诩有些不快,按下不发,示意衙役去调查周边情况,看看有没有线索。随后又命人将尸体抬走,回去让仵作验尸。
衙役的效率很快。
有个人说昨天跑腿来送东西时,看见了凌纵,他长得出众又是清都名人,不会认错。
也有人说约莫亥时,瞧见两个人争吵,但不确定是不是凌纵和尤笠。
……
回到京兆府后,程诩写了个条子。
陆渊盯着那手信看了许久,右指曲起,扣击桌面,神情若有所思。半晌后,他忽然出声:“昨夜,大公子回来时,是不是恰好与凌纵遇见了?”
流觞点头:“是。”
扣击声停止,陆渊道:“去将大公子叫来。”
陆温白胆怯地跪在父亲面前,他今日开始被禁足,却又突然将他叫来,还以为是与薛王的事被发现了,诚惶诚恐,“儿子给父亲请安。”
“昨夜,你可见到凌纵的马车回去?”陆渊直接发问。
陆温白不敢多想,答:“见过。”
“往哪个方向?”
“往东。”
陆渊放下茶盏,“你记错了,是往西。”
往西才是去花月街的方向。
很快,京兆府来人询问案情。
陆渊沉着回应道:“对,因为陆观南一事,阿纵特来送了谢礼,没待多久他便走了。他没有回祁王府吗?后来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他余光扫向陆温白。
陆温白状似思索,怯怯道:“世子回去的时候我与他正巧遇上了,说了几句话,世子便坐马车往西去了。”
直到下午,京兆府上门时,祁王才知道儿子成了杀害尤笠的嫌疑人。
祁王怒容满面,拍案而起:“怎么可能?!昨夜我让阿纵去送东西,他送完东西不就回来了吗?还能去哪?他现在在改好,也不爱往青楼酒馆逛了!更别提杀人了!”
“哦?是吗?可我询问贵府的门房,得到的结果却是说世子丑时二刻才回来。”
程诩递上一纸口供。门房也被带在了旁边,吓得抖似筛糠。
祁王不可置信,恼火地接过来,纸张打到了程诩的脸颊,祁王也不管,看着口供,一目十行。
程诩压下心中不满,“世子对待下人倒是客气,半夜吵醒了门房,竟还给银子以作补偿。我几次询问,门房都不说实话,直到表明是人命案子时,他才吐露真相。”
祁王脸色难看至极。
门房扑通跪了下来,“王爷,奴才不敢隐瞒啊,世子昨夜真的是很晚才回来……”
祁王眼皮直跳,将口供甩在地上,拽起门房,“这其中肯定是有什么误会!还是你受别人指使,污蔑阿纵!”
门房被勒得呼吸发紧,“王爷……奴才所言,句、句属实……”
“王爷,您别太激动。”程诩也没去管那掉在地上的口供,“问过世子,不就知道吗?王爷,还请您带个路。”
若不是被叫醒,凌当归还能继续睡。
他按着眉心,神思恍惚地看着来人,后知后觉地发现竟来了一堆人,表情各异。
“世子劳累,不知昨夜去了哪里?”
凌当归见过这个问话的人,呆愣了一会,才想起名字,京兆府尹程诩,典型的笑面虎。
祁王着急不安,而门房不敢抬头。
凌当归犹如堕水,骤然清醒。